想起我的两位母亲

    ■胡振郎

    最近我从东瀛返沪，翻阅尚散溢着油墨香的《胡振郎口述历史》，看到一张照片，让我思绪万千，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忆想起我的身世。

    那是上海市文史研究馆为了编写我的口述史，于2017年10月13日，安排我和上海文史馆副馆长沈飞德和“口述历史”执笔者邢建榕、魏松岩等一行前往我家乡浙江永康市考察，那天下午在我出生地胡塘下村老家踏访时，由沈飞德给我拍摄下一张我端坐在老宅门槛上的照片。

    1938年10月1日早晨6时（旧历八月初八日）我就在照片房间的前房中出生，但因母亲生下我后大出血，不到20分钟就离开人世。生离死别，至今我都不知道生母的容貌。我上面还有一个五岁的哥哥，我父亲当时真的束手无策，一个男人要管两个小孩，怎么办？好心邻居曾帮他照管我，但是一个婴儿没奶吃，怎么能养活下来呢？有位好心邻居对我父亲说，快把振郎送人吧！我父亲在万分无奈之下，经人介绍把我送给古山镇四村的一位无后的35岁农妇抚养。

    养母像鲁迅小说中的祥林嫂一样，她含辛茹苦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把我养活下来，但由于家境贫穷，又加上养父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她忍气吞声地生活着。昼夜辛勤劳作，晚上编草鞋到深夜，一早又要到集市去卖，换几个小钱艰难度日，常无米下锅，只好吃野菜。她为了我能上学念书，只好省点粮食交学费，自己常常饿着肚子，这样她身体很快就累垮了，患病却无钱医治，到了我小学毕业，考上浙江省立金华一中，我读完了一年书后，她就过世了，年仅49岁。

    生前她常对我说：“你能读上书，今后有出息，我累死也心甘，你要勤劳，天上掉下金子，你不起早也捡不到……”养母的教育鞭策着我一生努力奋斗。她是我最大的救命恩人，对我博爱情深，可遗憾的是，她在人间没过一天好日子，她去世后，我已无助，只得放弃学业，远离家乡去萧山县当铁匠学徒求生。

    1956年清明节，我回古山扫墓时，一位好心的邻居拉着我说：“振郎，你养母生前告诉我，待她死后，让我告诉你你的身世。”我得知这突然的讯息，便去胡塘下老家找生父。一进门，正好我父亲也坐在我照片中那根门槛上抽烟，他一见我就流泪，这时我的后母也从房里出来和我打招呼，哥哥也从外回来。这是我首次和一家四口团聚。

    这年我父亲已56岁。由于我急着回萧山铁工厂上班，只住一个晚上就和他们分别了。1957年夏天，我父亲患急病又突然过世了。此后我经常回胡塘下家和哥哥、嫂嫂、后母相聚……

    这次回家乡，还发现了生母的陪嫁品，一只贴金雕花大柜和一只樟木箱，这即是我亲母留下的最好纪念品。更感到幸运的是，我虽年逾八旬还能在我出生的老屋中留下这张“故乡夕阳”的珍贵照片。

    （《新民晚报》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