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沟里的弟弟

    从拉萨开车一个半小时，就能到达雅江北面的家门口——西藏山南贡嘎县昌果乡干旦村，位于雅江北面的山沟里。

    三年前，回家需要开车几个小时。十年前，回家需要一天的时间。很多年前，没桥没路。我第一次走出村庄，到达雅江对面，第一次看到汽车时，正好小学毕业。而我叔叔一辈子在村里生活，走出村庄的那一天，就是去医院看病，从此没有回家。

    如今，弟弟当家，继承家业。

    回头想一想，弟弟在农村生活，冥冥中是注定的命运。上小学时，家里需要一个放羊的孩子。放羊代表着无忧无虑，所有上小学的孩子们都期盼有朝一日自己被召回去放羊。弟弟学习好，又能说会道，父亲觉得他上学会比我更有出息，然而，他有一双甄别羊群的“慧眼”。假如我们家一只小羊跑到别人家羊群里，他能从别人家几百只的羊群里拽出来，从不失手。他也凭借独特的优势，成功卷铺盖回家放羊。而我还在学校里郁闷了好几天，每次期末考试，我就想起大山上唱着歌，赶着羊群的弟弟，不由得心生羡慕。

    前两年，弟弟把家里的羊陆续卖完了，一只不剩，只有手机壁纸是一头白色的山羊。现在，他的三个孩子都在上学，最大的女儿在省外读大学。 

    这几年，他除了农忙季节，村里耕地种地，收青稞以外，一有机会就到城里打工。用打工挣来的钱，加上安居工程项目的补贴，弟弟在老家盖了新房，开了一个小卖部，生活变得忙碌而简单。

    弟弟是超级电器迷。记得很多年前，老家没电，弟弟用太阳能板发电，用自制天线接收信号看电视。村里很多年轻人聚集在大院里看电视、喝酒、吃方便面，有力拉动了小卖部的销售额，我家一度成为村里最前沿的娱乐场所。后来，村里通电了，家家户户都买了电视机，我家再也无法实现昔日人头攒动的辉煌。

    这次回家，我发现来家里的人又多了。有人喝酒、吃方便面，但大多数人都在低头玩手机。一问弟弟才明白，最近家里安装了WiFi，大家都是被WiFi吸引过来的。弟弟没事儿时也会发抖音、微信朋友圈。他说，新东西总能实现一次辉煌。

    有时候，我深感愧疚。如果没有弟弟，去放羊的人就是我，一辈子在农村生活的人也是我。有时候，我又很羡慕弟弟。生活简单充实，内心世界丰富而有信仰。山沟里的山、水、农田熟悉他，拥有他。他在山沟里的每一个角落，能感受到父母的温度，能连接父辈的情感。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你必须通过一段段轮回与磨难，像幼小的鲑鱼，游历完世界，返回原来那条小溪，才能产出那堆卵。

    （《新华每日电讯》3.22 普布扎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