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妻

    ■【日】藤泽周平

    妻说要去邮局，我正好想喝咖啡，便决定一起出去。

    “请你喝咖啡。”我说。

    妻并无开心的表情。

    妻不像我那样爱喝咖啡，而且跟我一起去吃茶店，都是她忙着点饮料和付账，遇我心不在焉时，还得帮我放糖，总之，是个打杂的角色，所以对我请喝咖啡之类伪善的巧语，她报以听够了的表情。而且，那种把人生过得无比快乐的年轻夫妇权当别论，像我们这种已看腻对方面孔的老夫妇，在吃茶店面面相觑时并无多话可说，只有看着对方的头发说一声“白了很多”，一边默默地呷着咖啡。

    既然如此，似不如不邀别人，自己一人出去更好。可是到了这个年龄，若没人相邀，自己好像连出去喝杯咖啡的精神都提不起来，其深处是有着一种依赖于人的心理，也就是所谓的老化现象吧。以前并非这样，对外出喝咖啡有着热情，一到时候就麻利地走出家门，在常去的吃茶店固定的位子坐下，那表情恰如被人请来似的。这种时候只把妻子什么的当作累赘，是不会有兴趣邀来喝咖啡的。那种精神饱满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我现在正茫然地站在邮局外的拐角处，等着可能是因为人多而迟迟没出来的妻。

    小小的邮局位于有信号灯的十字路口的拐角。我转过身，看到了F牙科医院，诊查室的房间开着窗，室内有人走动。我又把身子转向右边。

    大约一年前，我去F医院拔一颗蛀牙。当时是因疼痛难忍而直奔医院，拔牙时把F医生当神看待。因为以后要装义齿，医生嘱我拔后一段时间还得去医院看，我却再没听他的话。既然己经不痛，牙医那里可就不是我那么喜欢去的地方了。话虽这么说，实际上却愧于自己的现实主义，以后走过F医院时，总是抬不起头来。

    转向右边，我发现旁边一位女子正吃力地要把停下的自行车拖到人行道上。邮局建在一片地势略低于人行道的土地上，骑自行车来的人因为前轮落到低处而要把车刹停，眼前这正与自行车格斗的人好像也是这样无意中刹车的，但因为自行车重，一旦想把它拽上来就不容易了。那是一位五十来岁的瘦小女子，我看不过去，便帮着把自行车拽了上来。

    几天前有这么一件事。我偶然在家附近一家拥挤的超市门口走路，听到身后一声响，接着就是孩子爆发的哭声。我回头一看，一个幼童仰面躺在地上大哭，那母亲模样的女性一手抓着自行车，一手压着所带的东西，站着不知如何是好。仅根据这种状况，我瞬间便想那孩子可能是从自行车的书包架上掉落，头撞上了人行道。

    正在这时，有人抱起孩子并跟母亲说话。我跟那位母亲和孩童靠得很近，却只是望着那哭泣的孩子，没有出手相助。

    离开后，我还能感受到这事给自己的冲击，感叹自己的反射神经变得迟钝了，但又知道仅此难以解释，觉得就算能写出打动人心的小说，但若不能抱起跌落在眼前路上的孩子，仍是一个无用的人。这种过度的自责现象或许也是老化现象的一种，但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让我意识到自己作为一个人而呈现的衰弱状态，并为此无语。

    这次出手帮助这位拖自行车的女性，也是因为瞬间想起了上次的事。面对她的道谢，我面红耳赤，觉得做了一场拙劣的表演。我匆匆回到原先的位置，这时妻也总算出来了。

    （选载一）

    （《小说周边》译林出版社2018年出版 竺祖慈/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