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良骏
娘不是我的亲娘,她是抱大我们两代人的窠娘(宁波人对侍候产妇的娘姨之称)。
娘直到90多岁,身体一直很好,还能每天外出闲逛。她到老每顿饭都自己吃,一小碗饭,菜不论,除了牛肉,她什么都吃。从我记事起,她就没什么牙,到后来,一颗牙都没了。她吃东西是用牙床磨,除了炒豆子,她什么都能吃,从没有消化不良的现象。
她是我们家的总管,也是厨娘。从小吃惯了她烧的菜,直到现在,我还是喜欢家乡菜。她烧的菜是原汁原味的宁波风味,咸、鲜、香,还有个特点,她不煮汤,无论多美味的质材,多么适合入汤,她都不屑一顾。即使是红烧鱼、肉,烧好后都是干的,没有汁水,用娘的话说,是味道全进去了,特别好吃。在我家饭桌上,不大出现调羹,因为无汤可舀。
后来娘烧不动了,由妈烧,水平与娘没法比,但有一样她学到了,就是不煮汤,饭桌上同样没有匙。娘不挑食,我们工作后,会买绿豆糕、桔红糕、香蕉等零食,她都爱吃,就是不喜欢吃汤汤水水的东西,连开水也不喝。
我们吃什么她吃什么,从不提要求。桌上偶尔有汤,不管有多鲜美,她都不碰,所以她从不用调羹,匙对她没用处。
一直到送她进福利院,院里坚持说老人吃饭要用匙,我才特地买了这把调羹送去。在那里一年多,她起先是自己吃饭,后来摔跤卧床了,才由服务员喂。我去看她时,喂过几次。笨手笨脚的我不会侍候人,总是把饭喂在嘴外,弄得她脸上枕头上一片狼藉。看惯了我从小不会做事,能这样喂她吃饭,对她来说,一定已是心满意足了。
因为忙,路又远,我去看她的次数不很多,知道哪天我会去,再晚她都不吃饭,要等我去了喂。终于,我能熟练地喂她吃饭了,但很快我就没有机会了。她去世了,因是高龄无疾而终。
真想再喂娘吃顿饭,一定不嫌路远,也一定不再说忙。一定慢慢地小心地喂,一粒饭也不掉……可是,拿着这把钢调羮,天地茫茫,娘啊娘,您在哪里呢!
(《新民晚报》1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