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1月初,我在公安学校毕业以后,分配到西单分局宗帽三条派出所。所长叫李贺田,50多岁,右手被手榴弹炸残。据说当年他曾是河北省涞水县游击队队长。
我到派出所报到的次日清晨,十分高兴地来到户管区。走近一看,却傻了眼。我管的这七条胡同多是一片片棚户区。居民多数住在破席箔搭的席棚里。这个地方位于北京内城的最西南角,南面和西面是高大的城墙。大片大片的空旷地面上,长满了一人多高已枯萎的荒草,野兔、耗子在草丛间乱窜。周围到处都是垃圾沙土。
我越看越扫兴,回到派出所,李所长看出我的心思。凑到我跟前,很直爽地开口便问:“怎么样?到户管区走了一趟,有什么想法呀?”
“我……”语塞了。
“有什么想法都是正常的。”李所长又说:“别看不起他们,他们都是能掩护咱们的亲人,共产党打天下干什么?就是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停顿片刻,李所长又语重心长地说:“你我的工作就是为他们服务,做老百姓的贴心人。”
“做老百姓的贴心人”,这句话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听说。在学校没学过,书本上没有,家里也没教过。
我负责的这一片地区共有200多户人家。身份和职业从居住条件和门前堆放的东西上,一看便能知晓。这里绝大多数是极端穷苦的劳动人民。蹬三轮的、拉洋车的、瓦木匠、棚匠、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捡烂纸拾破烂的……旧社会穷人的行当,应有尽有。特别是捡烂纸拾破烂的妇女,被人们起了好听的名字——“女菩萨”。有一段顺口溜形容他们:身背万宝花篮,手拿如意杆,天下不平事,什么她都管。
这一地区,有一位德高望重的“领袖”人物,名叫马春生,40多岁,被人们尊称马二哥。他父母被日本鬼子杀害,留下他孤身一人,做小工为生。新中国成立前曾在前门火车站扛大包。马二哥为人正直,仗义疏财,有求必应。解放初,市政府为保卫新政权,决定建立群众性治安保卫委员会,大家选举马二哥当了治保主任。多年来,马二哥结交了一群“铁哥们儿”。那时,我的工作特别好做,只要把上级的精神往下一传达,这些人就是一句话:没得说,放心吧!这都是我们自己的事。
我的工作呢?就是据老所长说的“为他们服务,做老百姓的贴心人”。第一,了解掌握各家各户的生活情况,对穷的揭不开锅的,有病没钱治疗的,孩子上学交不起学费的,一是拿出钱来救急,二是向民政干事反映,帮助困难户请求困补或免交学费。第二,每逢刮风下雨是我最忙的时候。这一片的小平房,多是用碎砖头堆砌的,危房较多。一遇阴雨连绵(他们叫刨房雨)就有坍塌的危险,住棚子的怕刮大风,一遇大风就有掀盖的危险,而且四处透风,无处安身。所以一遇刮风下雨,我便特别忙,昼夜守在户管区。跟着马二哥及众弟兄们一起检查危房漏房,动员危房户到附近的太平湖小学教室暂避一时。往往干活时,我倒插不上手,只好给这些能工巧匠打下手就是了。第三,冬季防煤气中毒任务很重。那时家家用的都是煤球炉,特别容易发生煤气中毒事故。每年秋冬之交,我边干边学,边学边干,帮助居民糊制、安装风斗。几乎每天要检查一至三次。特别遇到刮风天,检查更勤。因为大风呼呼地直往房里灌,煤气跑不出去,更是危险。
一天中午,我回所准备吃午饭,马二哥派人来找我,说有急事商量。我放下碗筷来到马二哥家:“二哥,你找我?”
“是,找你有话说呢。你先坐下。”马二哥拉着我坐下,接着又说:“今天找你不为别事,祝贺你,你出师了。”
“出什么师?”我不解地问。
“学徒讲三年出师,你学了二年就可以出师了。我们哥儿几个商量过了,说你嘴上跟抹了蜜似的,整天大爷大妈、哥哥嫂子的不离嘴,忙完东家忙西家。都说你是我们的贴心人,对我们这地界儿穷人不嫌弃,到哪家都像到自己家一样,什么脏活累活都干。你可以出师了。”
马二哥的一番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事后我才知道,这是李所长与马二哥商议好的,就是现在发动群众评议民警的做法。让群众与民警面对面,直接评议。
从此以后,居民们把我当成自己人。跟我无话不说,使我的工作如鱼得水、受益匪浅。1955年5月,北京市开展第二次“镇反”时,我一次汇报了4件重要线索,都是马二哥及其铁哥们儿提供的。
(《京城老片儿警》 金城出版社2017年出版 吴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