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风景名胜,视野里不是茂林蕤草,而是可用来做饭烤火的柴草。那年在北京丰台,见野外一片酸枣刺,便不知不觉拾了几枝干枝。在神农架,见横于路边的枯枝,便顺手拾了,带进宾馆,同行者笑我放牛娃习气。
何其如此不下心头?只因灶火里的艰辛日子潜入了我的下意识。
我故里是条山沟,扇形坡面,大部分杂树荆丛,应该说柴没问题,可那年月开荒造地毁林,大型建设又伐走碗口粗的成材林,山秃,柴与粮同样紧张。山坳里有限的柴山为集体所有,每年底每家分得几百斤花栎柴、松枝,仅可烧一两个月,大量日子要靠割柴。
我跑得动路就跟姐们放牛、割柴,半天割一小捆山草,用葛条作背带背回,姐们笑我割的柴不够烧盆洗脚水。有种柴叫红焰棒,水分大,三月俩月干不了,很少有人割,我割不够一捆时,割点充数。但当看到母亲在烧这柴时噗噗吹半天,熏得眼泪直流,呛得直咳,还误了做饭时间,我下次即使空手回也不要了。
劳累之极时姐们也常抱怨母亲和嫂子烧柴太费,说她们不割柴不知割柴苦。其实,母亲和嫂子何尝不知节约?怎奈泥坯垒起的灶,不聚火不聚温,硕大铁锅,哪是几把柴解决得了的?一把一把塞进灶膛,一轰而燃,三下两下就烧了,锅里水还不泛泡,红薯还没有动静。
山里人如此,山外人更操柴心。冬季里常看到视线很远的对面山梁上,扯成线的人扛着尖担,清早进,擦黑出,挑着柴晃晃悠悠,远望每个人都抽象成一个横着的“王”字形剪影——立着的两柴捆和行立的人形成三竖,中间的尖担是横穿的一横。
我读小学五年级时,中午在校自做一顿饭。在学校屋檐下垒个小泥灶,架口小锅。柴从家里带,若是半干的桐子树枝,一顿饭会弄几小时吃不到嘴。阴雨天,屁股撅着吹火,噗嗤噗嗤吹得眼泪、鼻涕直流,屋檐雨直滴后裤腰。雨水、汗水和着烟熏的泪水,百般无状。高中时,半年进山担柴七次。单趟路程就五十里;去时还有劲儿,回来腿就酸软了。
参加工作之初,也曾靠烧柴度过一段日子。单位统一从山里购,按职工人数分;穿插烧煤,煤凭票供,比在农村烧柴的操心程度低多了。
物换星移,为粮为柴而苦的日子终于在改革开放之后打住。
(《人民日报》9.1 兰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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