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我在吉林省扶余县孙家崴子村插队,现在经常会想起当年的插队光景,想起当年我学的“赤脚医生”那点儿常识,在屯子里可有用了,我爸给我带的一小箱常用药陆续都用上了。除了和大家一块儿参加劳动外,我还给社员治病。收工后,累得一动也不想动,别人能歇歇,我歇不着,总有人来找,有时黑天也来找。时间长了,成了一种义务。
生产队给庄稼打农药,特呛。没家伙农药,我想也没想就把大哥给我的茶壶拿出来药使,用过之后只好扔了。大队发农药的同时,发了解救农药中毒的针剂。冀队长没让我去喷农药,让我在地头守着,如果有社员顶不住了,就让我给他们打针。
季节病流行的时候我更忙,刚回到户里,就有人来找。端起饭碗刚吃两口,又有人来找。还没出张家门,李家的人就来找了……有时黑灯瞎火的,我已经睡了,被人叫醒去看病。
一次,四家社员的小孩儿都病了,很厉害,冀队长家的大婶怀抱着的孩子烧得直翻白眼,我看着真着急。队里套了一辆马车去公社卫生院。4个女人都抱着孩子,看病取药肯定不方便,我得跟她们一块儿去。20多里路,风直往衣服里灌,下了马车后两腿都冻僵了。那时候顾不上自己了,赶紧帮她们张罗着给孩子看病。
一天晚上,天已经黑了,干了一天活,躺在炕上我累得饭都不想吃。这时妇女队长的弟弟来找我,说他妈病得厉害,让我快去看看,我立刻和他一块儿去了。小屋里挤满了人,屋外套着马车,原来他们准备带大娘到公社卫生院去看病,但大娘已经疼得坐不了车了,所以才把我找来。队长说:“你来得正好,快上炕给看看吧。”社员们也都眼巴巴地期待着。我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我转头看向大娘,只见她一手抱着头,一手顶着胸口,不住地呻吟叫唤着。我详细地问了病情,判断她是胃痉挛,便给她扎上了针灸。过了一会儿,还真见效,大娘慢慢地见好了。围着的屯亲们长出了一口气,等候在外面的马车也被拉回去卸了。我守候大娘到半夜,扶她上厕所,给她倒水、吃药,叮嘱她家人有事再去叫我。安顿好了,已近深夜。
有一次正是过年时候。晚上真难过——冰冷、孤寂、想家,又赶上我痛经,肚子一阵一阵地绞痛,折磨得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了。住在屯子后边的一个社员来找我,说是家里有个人病得厉害,让我去看看。我忍着疼爬起来,踩着车辙磕磕绊绊和他一路到家。快速针灸很见效,不多时,病人好多了。我嘱咐了注意事项,一个人往回走。肚子疼得实在太厉害了,就蹲一会儿再走,勉强撑着回到户里。年夜,我解救了一个病人的痛苦,心里高兴,但解不了我的疼。
我学了点儿医务常识,再加上年轻胆大,心无顾忌,敢给社员治病。时间长了,人们都说:“咱们屯子里有这么个人可真方便多了,小病小灾的都不用出屯子去看了。”社员信任我,什么都来找。一天,一个女社员抱着孩子来,说:“小孩拿菜刀玩儿,把大拇脚趾砍掉了。”我一听,吓得不行,我不敢拿掉下来的脚趾头,便让她赶紧上公社卫生院!她却死磨活磨,非求着我给看。我磨不过她,胆突突地打开孩子包着脚的破布,一看,小孩的脚掉了一块儿脚趾甲和肉。赶紧给小孩上药、包扎,母子二人走了以后,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屯子里流传黄皮子(黄鼠狼)能迷人。常有社员忽然哭笑无常,胡言乱语。谁家遇到这种情况,就叫我去扎针。那时候我不知道害怕,没想过会不会扎坏。我就按照针刺癔病的穴位,反正一扎上人就安静下来。有时候我前脚走,病人跟着又犯病,他们的家人就不让我离开,说黄皮子怕我。
在屯子里,给社员看完病以后,他们想感谢我,有的人家给我送碗瓜子来,有的人家杀猪或是吃马肉就来叫我,还有的人家逢年过节叫我去吃饭。大家一块儿吃还好,有时候是专门给我一个人做的很金贵的大米饭或是烙油饼。东北人实在,人家为你专门做的,你不吃,他们不答应。我一个人坐在炕沿边上就着炕桌吃,主人站在地上陪着、让着,那份真情,永远难忘。
两年半以后,我被招工。中秋时节,阴雨濛濛,生产队套了挂大车送我们去20里外的公社。车轮在泥泞的车辙里艰难地滚动着,我望着渐行渐远的孙家崴子,喜悦中却又挥不去难舍之情。
(《北京青年报》9.7 谭芯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