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父母惹麻烦

    母亲是旧式的女人，以她的观点，我的很多做法她是看不上的；但是她对我非常宽容，并不是因为溺爱我，主要是因为我有个很好的哥哥。

    哥哥成长的时候在家里不断惹各种各样的麻烦，每次惹的麻烦都比我的严重得多。如果你是有兄弟姐妹的，你上面有个哥哥不断地给家里惹麻烦，父母就会不知不觉地对下面的弟弟无限放低要求。

    上学的时候，有些课我就不听，我看小说，或者是看一些课外书。老师见我屡教不改，就把家长叫过来训话。我父亲气冲冲地赶过来，说：“你上课看的什么书，为什么不听老师的课？”我就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给我父亲看，《罗马帝国衰亡史》。他一想：咦？我儿子只有十五岁，就看这样的书。于是说：“哎呀，这是一本好书啊。”老师很生气地说：“你怎么这样讲话？”我父亲赶紧假惺惺地说：“那也不应该课堂上看嘛。”然后他就训斥我，但看他的眼神明明是很得意的。

    但是哥哥呢，惹的麻烦就不一样。比如说，叫家长过去，说你这个儿子上课不听课，光看课外书。父亲问我哥：“你看的什么书？”哥哥掏出书来递过去，父亲一看，古典文学名著《金瓶梅》，这是第一次；第二次父亲赶去一看，《灯草和尚》；第三次赶过去一看，《禅真逸史》。都是“古典文学名著”，哥哥是一个“古典文学”爱好者，基本上全看过一遍。父亲就很惊讶：咦？这些书我都弄不到，你怎么搞到的？然后训了他一通。所以你知道，一样是儿子惹麻烦找家长，一样是不听课看课外书，这显然是不同的结果。父亲下意识觉得，小儿子惹事，是一个体面的麻烦；我哥哥惹事，就很难堪。

    这样导致的结果是，父母都对我无限地放低要求。到了什么程度呢？有一次在家里，父亲跟哥哥出去了，我跟母亲两个人吃饭。母亲吃完饭突然深情地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然后她说：“你真好。”我鸡皮疙瘩全起来了，我说：“我又怎么了？”母亲说：“你看你，开学三个半月了，一次都没有把我叫到公安局或者是医院去。”这句话传达出来的信息是，哥哥经常把父母弄到公安局或医院去。要么他把别人打得血淋淋的，要么别人把他打得血淋淋的，总惹这种麻烦。我小时候虽然也经常跟同学打架，但是善后工作做得非常好、非常稳妥，一般的事捅不到家里来，我自己在外面就搞定了。

    我在学校里跟老师不断冲突斗争了九年之后，终于感到非常的疲劳，于是决定退学了。退学的时候，父母竟然没有给我很大的压力。这是难以想象的幸运。因为很多我的老同学、老朋友，他们想退学的时候就非常困难。

    （《特别关注》2018年第9期 罗永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