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西双版纳州勐海县勐遮镇曼伦村,一个几乎从无外人造访的边境傣族小村,两个多月前因为陨石坠落,名声大噪——人们叫它“陨石村”。
村主任岩光依旧记得那几日的疯狂:十里八村的男女老少,都钻进甘蔗地和茶叶地里捡陨石;村道上有外地人拿着一摞现金,抢着买。岩光家牛棚被陨石砸穿,水泥地上还有坑,这石、这棚、这地都有人出高价。岩光不卖,便有各路人马进他的牛棚拉起横幅直播、拍照,上书“云南目击陨石坠落地”。他们找岩光谈合作,希望在这牛棚办陨石展,并掏出各色石头托岩光卖。岩光一一回绝。
疯狂中带着荒诞。6月1日晚陨石坠落,可至今仍有外来人在坚守。岩光在村里遇见一位外乡人,已在镇上宾馆住了两个多月,买了摩托车,日日进村上山。岩光忍不住打招呼:“还在找?投入很大哟。”对方自信地回:“等我找到陨石的主体,至少炒到1千万元。”
哭笑不得
曾几何时,陨石不值钱,甚至它不应该与钱挂钩。
一位上世纪80年代末在中国地质大学攻读岩石学博士的陨石爱好者,说起自己收藏的第一块陨石,是吉林一位村民从床底翻出来送他的,1976年当地下过一场“陨石雨”。村民送陨石,不过是看这位博士的手上拿着科考记录与地图。曾在北京天文馆工作数十年的某位工程师,也讲过类似经历:上世纪90年代,一盒纸烟便能从农户手上换陨石。
不知何时,陨石变了味。岩光记得,村里最早的一批陨石客,是6月2日中午到的。其中有来自广东的陨石爱好者吕金成,他带着现金和仪器赶到,很快碰到了几十位和他一样闻风而动的人。随后几天内人数不断增加,至少有上百位来自新疆、北京、浙江、湖北、上海、云南、广西等地的商贩、爱好者、收藏家和学者。这个小众的圈子,人称“陨石猎人”。
“头两天基本按每克50元到100元的价格收。”广东陨石爱好者梁飞告诉记者,他6月4日赶到时,收购价已暴涨到每克几百元至上千元。现场交易多用现金,一摞摞百元大钞摆在桌上。据岩光的估计,光是曼伦村的山间地头,至少有3000多人,连平时喊他们下地干活都不肯动的懒汉们,也出动了。当时甘蔗刚刚出苗,高度不过成年人的膝盖,田间满是低头寻石人。有村民喊:“又找到一个,谢谢老天爷!”
岩光说,邻村村民捡到最大的一块,卖了30万元,连地里被陨石砸出的坑都被完整挖出,一块土卖了1万元;本村村民屋顶被陨石砸穿,飞来横祸成了横财,石头卖了12万元,买家连瓦都不放过,为一片碎瓦出价1300元。岩光唯一能做的是严禁人们进稻田,怕毁了庄稼。云南省国土资源部门来了干部,也“控制不了”。村民们竟个个明白其中的法律争议:天上的星星,又不是矿藏,为什么不能捡,为啥要上缴?
“猎人”圈子
无用之用,对陨石爱好者而言是“大用”。十多年前,陨石还只是相对纯粹的爱好者小圈子。
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张勃,此次也去了曼伦村。他进陨石圈的契机,是在2009年冬天的三亚。他向记者描述:凌晨两三点时,没预兆,天上掉火球,连续掉了3颗,昏暗安静的天空和大海瞬间被照亮。在陨石滑过天空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静寂,银河悬在头顶,连风声都没有,可以很安静地听见自己的心跳。那一刻的强烈震撼,让他对陨石产生兴趣。9年来他追寻陨石,常常独自行动,除了南极洲,世界各大洲都去了。
他的装备通常包括金属探测器、卫星电话、无人机、定位装置、帐篷睡袋等。行万里路之外,他还研究英文原版的陨石著作,并从古籍中寻找陨石信息。他到中科院南京紫金山天文台,拜研究员徐伟彪为师,成了职业的“陨石猎人”与收藏者。
寻找陨石,最直接的途径是“目击”。随着互联网技术的普及应用,来自网上“星友”的视频与信息逐渐增多。国内外天文机构也是信息来源,张勃收藏的第一颗陨石就是在摩洛哥沙漠找到的。而给他印象最深的是在新疆阿勒泰地区的经历,“那里很冷,只有短暂几个月能去,因此我花了4年时间去找”。
2016年8月,传青海果洛有陨石坠落,张勃去了。找陨石很辛苦,下雨导致山体滑坡,轮胎爆了,轮毂折了。他冒雨换备胎,硬着头皮把车开到修理厂,等第二天调整好再出发。进山时,3头藏獒冲他奔来,他下意识地跑回车上。
张勃喜欢“单干”,圈内不少人抱团竞争。去年10月,云南迪庆陨石坠落,全国“陨石猎人”闻讯而至。梁飞便是其中之一,他兴奋地向记者回忆,他与另外几名“同行”在当地待了一个多月,由于坠落地点多是雪山、深沟等无人区,上了半山腰就尽是积雪,难以确切定位坠落点,他们空手而归。张勃当时没去,他根据天文机构与地震台的数据,判断陨石碎片可能砸向云南、四川交界一处方圆约40平方公里的高海拔无人区,深山密林,野兽出没,寻找很难。
类似行动,其实不少。这十多年,除了果洛、迪庆与西双版纳,至少在锡林郭勒、兰州等地都有陨石坠落的报道。国内陨石圈不少人认为,2013年2月于俄罗斯车里雅宾斯克州发生“陨石雨”,上千人受伤,大量媒体报道,才让我国的陨石收藏和买卖热了起来。
一夜暴富的故事在陨石圈流传甚广,数位圈内人都说给记者听的是,据说2000年在新疆阜康市,一位居民在戈壁滩上发现一块逾1000公斤的“橄榄石铁陨石”,几经倒卖,最后出现在美国市场,售价达每克300美元。
回归科普
也有人想还陨石一个“清白”。
圈内有绰号“番禺三少”的3位陨石收藏者,真名为彭文轻、江少佳、古英华。在广州,多年的打拼让他们积累了殷实财产,2010年左右,他们相继开始玩陨石。“陨石收藏只是我们的业余兴趣。”做珠宝生意并经营两间服装店的彭文轻说。在彭文轻的服装店门口,他向记者介绍起自己珍藏的十多块陨石:某种纹路是地球上没有的,形成一条纹路要一百万年;最小的一块陨石还不到1克,没办法拿出来,否则打一个喷嚏就没了。
去年,彭文轻专门成立了陨石打假联盟,号召全国数百名陨石藏家和爱好者共同打假。几年前,王子尧也打过假,但收效甚微。他们都觉得,假是打不完的。
“陨石圈里真真假假,不求名不求利的有几个?”江少佳说,曾有一位科学家批评某科技馆展览假陨石,招来抹黑与攻击。
毕竟,有利益的地方便有江湖。江少佳说,这些年,假陨石就像滚雪球,越滚越大。“有些人明知买了假陨石,但他要卖出去,吃亏不能吃在自己身上,因此总有新入局的人上当受骗。”彭文轻分析原因,陨石交易一般在网上完成,而且有“先款后货”的规矩,一旦受骗,维权可能性几乎为零。
屈指可数的陨石科普者们明白,人们对陨石知识的渴望与日俱增,只是当下陨石科普工作仍有脱节。徐伟彪也深知民间科普难,更别说办博物馆了,“市场上假的那么多,凭什么别人要相信你的石头是真的?”在7月底的青海“星空大会”,他为天文爱好者做了一堂科普讲座。他说,陨石是来自太阳系其他天体的岩石碎片,记录了太阳系历史上重要事件的信息,是科学家了解太阳系起源和演化的重要窗口。
圈内人都知道,在建的上海天文馆将成为全球建筑面积最大的天文馆,已有数人表达过捐赠陨石的意愿。陨石爱好者与权威科研展览机构的合作,或许是一条实实在在的路径。
(《解放日报》8.25 向凯 孔令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