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跃辉
我的语文老师是班主任余庚兴。教语文,余老师是很有几样法宝的。
第一样,背诵大法。本来嘛,有些课文后面,已经有背诵要求,“背诵课文第三到第五自然段”,只有古诗,才会写着“背诵全文”。余老师不管这一套,他要求我们,所有课文都得背下来——没要求背诵的课文也都得背下来。每天放学回家,从田地干活回来,我得花大量时间背课文。自然不会安安稳稳坐屋里,有时爬上枇杷树,有时爬到耳房顶。
无论在屋顶,还是在树上,我总会一边大声背诵课文,一边呆看落日。落日慢坠,逼近青山,真是好看。落日陷下山坳,如戳破的溏心鸡蛋,散开满天霞光。有一阵子,我的记忆力发了疯,头晚读一遍课文,第二天到余老师跟前,便能全部背出来。
余老师的第二样法宝呢?是抄写大法。“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余老师如是说;而且,他一向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不管课本上什么要求,一律全文抄写。
我们叫嚷一阵,也便接受这样的安排,而且我们总会提前抄写。当然了,这是不能让余老师知道的。得准备两三本抄写本,刚上第三课,已经用不同抄写本抄完第四课第五课了。
余老师的第三样法宝,乃作文大法——不,或许应该叫数数大法。余老师说,考试时,作文满分三十分,一行一分,写满三十行,便得三十分。平日练习也这样——我们在自习课上写作文,班里刚组织野炊回来,题目自然是“野炊”。我说,我写到搭锅做饭,已经十五行了!同学说,我才写到上山,快二十行了!另一位同学大声说,我还在写准备锅碗瓢盆呢,快写够了!教室里你攀我比,公正公平。后来,直到我们能够把一块甜点心写得像一片土地那样广袤,余老师才开始品评。
细细回想,余老师的法宝还不止这老三样。
四年级以后,我常帮着余老师刻印蜡纸。再后来,我们全班竟都刻过蜡纸。余老师要求我们,每人出一套语文试卷,考一考别人,也考一考自己。那真是盛大的狂欢,大家想尽办法找难题,掀起了刁难别人愉悦自己的学习高潮。
余老师更喜欢“刁难”我们。他手边有本封面乌暗的厚厚的四角号码词典,说查哪个字,他总能迅速报上一串数字然后翻到那一页。说“甫”,他立马答5322;说“跃”,他立马答6218;说“辉”,他立马答9725。全班同学完全不知道他怎么做的。“横一垂二三点捺,叉四插五方框六……”这口诀让我们对他顶礼又膜拜。
五年级某个周末,到县城新华书店,我发现有一模一样的词典,让我爸一咬牙买下来,回家钻研半小时,磕磕绊绊会查了。那天,课堂上,余老师问,你说“余”在哪一页?我答,8090;又问,“庚”呢?答0028;再问,“兴”呢?答9080。两个地下工作者终于接上头了。
余老师还动员我们订报纸,我订过几年《中国少年报》,还有两三位同学订了别的。余老师的本意是让我们交换着看。但我们舍不得,拿到报纸就赶紧藏回家。那时候,外面的世界,就这么每星期按时来到我们手中。
(《文汇报》7.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