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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8年07月07日 星期六

    迎向不可预知的惊涛骇浪

    《 文摘报 》( 2018年07月07日   07 版)

        ■张攻非

        从北京回舰后,我开始探索小剧本话剧的创作。对文艺的爱好并没有动摇我当好一个兵的信念,我仍然忠实地履行军人的职责。但文艺批判的浪潮已从1965年掀起,愈卷愈烈的排浪把我冲向文艺的彼岸。

        1965年3月,江青在一次座谈会上宣称,现在的编剧队伍都成了封、资、修,我们要培养工农兵自己的编剧队伍。9月,军舰刚刚护航回港靠上码头,我接到命令去支队司令部,支队政委肖世绪找我谈话。他默默看了我一会儿,叹一口气,对我说:“你是很有培养前途的军人,我们舍不得让你走。”他的声音低沉,却像一个闷雷在我耳旁轰响。脑子里顿时炸成一团乱麻,好半天才缓过劲儿,明白了肖政委说的话。根据舰队政治部的决定,我被选送到上海戏剧学院培养。我很抵触地说:想上大学,我就不会来当兵。但我一个小小战士,怎么能够改变组织通过的决定?我不得不怀着深深的依恋,离开了朝夕相处的成都舰。

        1965年10月15日,我到上海戏剧学院报到,生活掀开了完全陌生的一页。我们这个班是特殊建制,编制归上海文化局,戏剧学院属代培训,纳入戏剧文学系教学系统,名称是“上海戏曲编剧班”。班里的教师大多是来自上海戏剧院团的编剧。他们讲述剧本主题贯穿、情节设计、人物塑造的亲历说法,有培养学生的速成作用。速成教育的另一种方法,是让我们钻剧场,几乎每天晚上看戏。在部队看场戏是奢侈,现在变为一日三餐。

        稳当的书桌安静了8个多月,桌脚发生晃动。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拉开序幕。各地各文化院团按中央的统一部署,进驻了工作组。我们班都是调干生,自然成为工作组的选派人员,我和6个同学一起走进位于陕西南路文化广场的上海戏曲学校。戏校校长是俞振飞,副校长是言慧珠。工作组进驻时,他们已经“靠边”,主持工作的是党的书记胡野禽。我被分配到京剧班协助班主任杨震东做学生工作。

        不几天,中央召开全会通过和公布关于“文化大革命”方针任务政策准则的16条决定。各院团都组织队伍游行到人民广场集会,用欢呼表达拥护。我是戏校队伍的组织者,提出要发挥戏曲艺术特色,组成六个方阵。前导是鲜花簇拥的致上海市委的信,文字由我执笔,表现坚决捍卫和贯彻“16条”的决心;一队是锣鼓队,表现人心震撼;二队是水旗队,表现在大风大浪中学会游泳;三队是武打队,表现阶级斗争的激烈现实;四队是红旗队,表现跟党走的一颗颗红心;五队是器乐队,表现高奏凱歌迎接胜利。这一支最引人注目的队伍,得到上海市委的表扬。我收获了内心喜悦和师生信任。

        “16条”总的精神,我们当时的理解,是要在党领导下有序进行“文化大革命”。到了七八月间,蝉鸣不已,“八月天兵征腐恶”的呼叫伴随着压迫大地。悠忽儿,风声传来复旦大学成立了“孙悟空战斗队”的消息。“孙悟空”要大闹封资修堡垒。不几天,又有探报:“孙悟空”将在某日夜间,冲击上海戏曲学校。胡野禽召集领导班子与工作组联席会议,商讨对策。这位三野出身的老干部,显得焦虑又无奈。我提议,摆个空城计。学校全部撤空,让孙猴子找不到人;除传达室留一个门卫,整个学校留我看家。一人独挡的方案别无选择地通过,我又提出附加条件:伙房留三个人。有人不明白就里,我却笑而不答。

        当晚,北边的教学大楼灯光全部熄灭,只有南面,办公室和练功房大楼门前两盏壁灯亮着,与沿街路灯相映。我坐在二楼办公室,透过玻璃窗,警惕地注视着大门。楼道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原来是学生团干部马博敏、王经博来与我共守阵地。晚上11点多钟,喧闹声骤起,几十人从复兴路弄口冲来,晃动学校的铁栅栏大门。我们立即迎上,请他们坐进学校教学演出的小剧场。我与他们对面坐着,我的背后,突然并排站立十几个戏校的学生,他们是埋伏起来保护学校的。

        对话从我的提问开始:我们年轻人是不是要学会在大风大浪中游泳啊?回答是齐声一致。我以水兵的经历,讲述大海、风浪、军舰、海战……场内没有了硝烟,没有了对立情绪。于是转入正题,开始对“文艺黑线”认识的交流。午夜时分,我说同学们都饿了吧?上夜宵。伙房搬出热腾腾的馒头和酱菜,深夜两点和平结束了学校的第一轮冲击波。而馒头战术的故事,也迅即传开了。

        9月,上海戏剧学院通知我们回校,回校的任务是集结北上,接受毛主席检阅。9月18日,毛主席第三次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我们置身于广场的欢呼人群,谁也料想不到,他们的情意就要遭遇无情的一击。

        当天晚上,我们回到在京借住的中央戏剧学院,教室里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一片,同学们还沉浸在见到毛主席的幸福喜悦之中。身穿黄色军装,臂戴红卫兵袖箍的一队人突然闯入,勒令房间里的人排队报出身。确认为“黑五类”的被赶出教室,排成一溜长队押到操场。学校门口的街上,停着几辆卡车。红卫兵挥动手中的皮带,厉声喝斥:狗崽子上车,滚出北京去。我没有“黑五类”家庭的拖累,含泪送走同学,心中满是凄楚。这一出亲身经历的戏剧的悲壮,恐怕他们一生都忘记不了,甚至包括作为局外人的我。

        (选载八)

        (《命运记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4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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