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文艺的事儿

    ■冯唐

    巡视周边，我问朋友们，在你至今为止的一生中，你干过的最文艺的事儿是……理工男基本忽略我的问题，继续在群里讨论中美贸易战和区块链。收到的回复中，文艺级别比较高的包括：

    我的一个男性朋友写过近一百个小说的开头，其中二三十个开头有上万字。个别开头非常有力。这个朋友挣够一两年的生活费就辞掉工作，什么时候开始谈生意，就是钱花光的时候。

    我的另一个男性朋友读过很多书，却从来没出版过任何著作，他有极强的鉴赏力，却不做艺术创作。北大毕业前在潭柘寺住了大半年，思考人生，然后就没拿到毕业证，也没去当和尚。

    我的一个女性朋友去过上百个国家。她每和一个男友分手之后，就去之前两个人约好要去但是再也不能一起去的那些国家和城市。一个人出国，每到一处，找他名字首字母的街道，拍张照片，一张都不发给他。

    我想我自己干过的最文艺的事儿应该是在四十岁生日之前的两年，几乎每晚应酬喝酒，每次酒后都借着酒劲儿写《不二》。我在四十岁生日之前两天写完《不二》，算是自己送给自己的一个生日礼物吧。

    我问我老妈，我爸做过的最文艺的事儿是什么？我老妈想了想说：“你哥出生之后，他买了一辆西式的婴儿车，我问他这是干什么用的？他说，初夏傍晚，夕阳下山，你在护城河边用这个车推着儿子散步，多么美好啊！我说，一个婴儿车花掉大半个月工资，有什么美好的。”

    我问我老妈，她干过的最文艺的事儿是什么？我老妈想了想说：“生下了你。你是老三，我拼了老命生出了你，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些不知道为什么的事儿，似乎相当文艺。”

    周作人说过：“我们于日用必需的东西以外，必须还有一点无用的游戏与享乐，生活才觉得有意思。我们看夕阳，看秋河，看花，听雨，闻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饱的点心，都是生活上必要的。”

    天大的理抵不过“我高兴”。人活天地间，不高兴、不痛快的事儿太多了，在不给他人添麻烦的基础上，理直气壮地文艺一点，不着调一点，纯粹个人主义一点，生活会美好一点。

    （《新民晚报》6.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