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署名“克”的一封信

    老舍写给赵清阁的亲笔书信应该有百封左右，但是如今能够见到全篇书信文字的只有四封，而且都是没有具体实质内容的日常问候的寒暄文字。这幸存下来的四封书信中最早的一封写于1955年4月25日，全信依照手迹释文如下。

    珊：

    快到你的寿日了，我祝你健康，快活！

    许久无信，或系故意不写。我猜：也许是为我那篇小文的缘故。我也猜得出，你愿我忘了此事，全心去服务。你总是为别人想，连通信的一点权益也愿栖牲。这就是你，自己甘于吃亏，绝不拖拉别人！我感谢你的深厚友谊！不管你吧，我到时候即写信给你，但不再乱说，你若以为这样作可以，就请也暇中写几行来，好吧？我忙极，腿又很坏。匆匆，祝长寿！

    克

    廿五

    果来信，不必辩论什么，告诉我些生活上的事吧，我极盼知道！

    细读这封书信，首先是称呼赵清阁为“珊”和信末的老舍自己署名“克”，让人觉得不太容易理解。好在赵清阁生前亲手编注抄写的“中国现代著名作家书信集锦”《沧海往事》于2006年10月由上海文艺出版社公开印行前，史承钧不仅据手迹恢复了一些被编者即受信者赵清阁本人删改之处，还在赵清阁注释的基础上增加了一些“补注”。对“珊”和“克”的“补注”文字为：“据赵清阁先生说，‘珊’和‘克’是她据英国小说家勃朗特《呼啸山庄》改编的剧本《此恨绵绵》中的两位主人公安苡珊和安克夫的简称，四十年代至五十年代，她和老舍在通信中常以此相互称呼。”

    与老舍对应的安克夫，在《此恨绵绵》中是安苡珊父亲收养的义子，与老舍的苦出身相符合。与赵清阁对应的安苡珊，个性特征极似青少年时期的赵清阁，诸如剧情一开始的安苡珊的女扮男装之类。再加上描述安苡珊婷婷美丽、姿态优雅和着装高贵等，也颇有些赵清阁作为单身女性的自恋自爱之特点。

    更重要的，是安苡珊和安克夫都有过不幸的婚恋经历；最后，两人都悔恨自己当初在感情上的错误，于是病入膏肓的安苡珊见到专来探病的安克夫就互相久久拥抱，乃至于安苡珊恬静地垂靠于安克夫肩上告别了人世……

    赵清阁以她和老舍两人之间的情爱为素材写出的作品远不只这一部剧本《此恨绵绵》，比如短篇小说《落叶无限愁》就直露地显示着他们的情爱：抗战胜利，滞留大后方的中年教授邵环，满以为能够与相恋的年轻女画家灿终成眷属。不料，画家灿不忍心破坏邵环已经存有的家庭，悄然离开了邵环。邵环一发现灿离去，就立即赶到灿的老家上海寻找，两人终于又双双漫步上海街头。可是，得知邵环的妻室明天就要追到上海来，灿再次毅然消失。

    赵清阁亲手编注的《沧海往事》，收录的这一封信除了改掉“珊”和“克”的相互称谓，还有一处书信正文改动没有被史承钧看出来，至今仍存留在已经出版了的该书中。这一处赵清阁的有意改动，就是书信手迹中作为补充的一句“告诉我些生活上的事吧”，其中的“生活”被赵清阁改为“工作”。足见老年赵清阁也在努力重塑她与老舍的交往形象：是“工作”，而不是私人方面的“生活”。好在有老舍的书信手迹在，使得中国现当代文学史实细节又多了一处无法被改动的历史真实。

    （《旧日笺 民国文人书信考》龚明德 中华书局201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