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的宋徽宗

    他没有恐惧的感觉。作为老练的赌徒，他对什么都无动于衷。他喝尽了生命之酒;在武装人员之中他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他觉得断头台并不有损于他的声誉……

    1964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写下了这首《1649年的一个早晨》。诗中的主人公查理一世，曾是英格兰、苏格兰及爱尔兰国王。而就在1649年1月30日的这个早晨，他成了断头台上的罪人，对身边的刽子手留下了最后一句话：“请你动作务必干净利落。”

    作为一个无能的统治者与杰出的收藏家，查理一世就像中国的宋徽宗，集伟大与失败于一身。他将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带到英国本土，并委托鲁本斯、凡·代克等画家，创作了一批美术史上的不朽杰作。然而，这些艺术珍品并不能抵偿“暴君”所需付出的死亡代价，在查理一世被送上断头台后，它们被低价哄抢，流散于世界各地。

    查理一世的收藏之路源于一次西班牙之旅。1623年，还是威尔士亲王的查理，在白金汉公爵的陪伴下前往马德里，希望迎娶玛利亚安娜公主。在国王腓力四世那里，他获得了人生第一幅收藏——提香著名的《安提俄珀》。

    提香是文艺复兴后期威尼斯画派的代表画家，被誉为“群星中的太阳”。他作品充满着世俗的生活情趣，即便是宗教题材，也不是以敬畏的心情去描绘众神，而是以感性来反映时代的风情。对那些奢侈的公爵、贪污的教皇与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来说，提香笔下富足、雅致、俗丽的世界，太合他们的胃口了。查理一世被他的作品深深震撼，1925年继承王位后，他便派遣代理人在整个欧洲大陆搜寻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品，一发不可收拾。

    查理一世最重要的一次收获是曼图亚公爵世代相传的收藏，其中包括欧洲大陆上最杰出的作品之一——曼特尼亚的《凯撒的胜利》。9幅大方形的画布描绘了凯撒大帝胜利而归的场景。因为与当时风靡宫廷的提香画风差别极大，这幅画多少被视为异类。画面中被毁弃的城市与跋涉前行的俘虏们，为整体的富饶、壮观注入了挥之不去的残酷与消颓，像是为斯图亚特王朝埋下了一个不祥的伏笔。

    通过收购意大利文艺复兴艺术作品，查理一世成为英国最出色的收藏家。而收购仅仅是收藏的来源之一，英国王室离不开专门为其创作的艺术家，鲁本斯和凡·代克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两位。

    鲁本斯是巴洛克画派的代表人物，追求奢华、繁复、戏剧性的夸张表达，备受王公贵族的青睐。1629年，鲁本斯以西班牙国王使节的身份抵达伦敦。彼时的西班牙与英国，为争夺海上霸主而剑拔弩张、摩擦不断。鲁本斯此行，意在为结盟之事进行游说。在这里，他创作了著名的《和平与战争》。画面中，头戴钢盔的智能之神密涅瓦，正在驱离手持盾牌的战神玛尔斯，让和平之神接收财富、快乐和象征希望的婴孩。其政治寓意不言自明：希望两国停止战争，共享和平繁荣。

    鲁本斯的“艺术外交”成功了，带着查理一世赐予的爵士头衔与各种珠宝，他满载而归。在走之前，他为白金汉宫的宴会厅留下了一幅天顶画，更重要的是，留下了自己的得意门生凡·代克。

    凡·代克比鲁本斯小22岁，是其最得意的弟子和助手。从1632年开始，凡·代克成为查理一世的御用画师。他为国王创作了一系列肖像画，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查理一世行猎图》。画中的国王一手拄杖，一手叉腰，虽然姿态显得自命不凡，但却散发着纤细柔弱的浪漫气息，仿佛预见到自己将会在革命中遭到处决的命运，完全是一副悲剧国王的模样。

    如果查理的政治表现能像他在艺术上一样敏锐、宽容而富于洞察，那么他完全可以跻身于最伟大国王之列。遗憾的是，他是一个学者、一个绅士、一个有品位的收藏者，无不精通，而统治国家的艺术是他唯一不懂的。他一意孤行、强行征税、解散议会、发动战争，最终被克伦威尔送上断头台，以自己的死亡拉开了世界近代史的大幕。

    （《环球人物》2018年第7期 许晓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