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人到中年以后,我过去的那些朋友,渐渐被风吹老。
于二是我30年前相识的朋友,那时他35,我23,整整大了一圈。于二当年是肉联厂会计,业余时间爱写诗。于二38岁结婚,住在一间老式厢房里,现在他的女儿已经研究生毕业。
朋友中,于二还是个美食家。从前,他一个人骑自行车,转遍小城的旮旮旯旯。想吃地道的早茶,于二有时天未亮起床,去城中的“富春”点一碗头汤面。于二不在意面,而在乎汤,那一碗用鳝鱼骨熬制的鱼汤,又浓又鲜,于二喝了鱼汤,中气十足,神清气爽。
于二这几年老了,被风吹老,明显地眼袋下垂。他有时还骑车子到报社找我,兴奋地告诉我又发了几首小诗,还说要请我喝酒。
一个人到了中年以后,朋友越来越少。记得我是30岁之前,认识老鲁的。
多年前,老鲁只身云游,在南方一家报社做副刊编辑。他那时不怕风吹,离开小城的老鲁曾回来过一次,站在街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下喊我。我问老鲁是否打算在那个城市一直待下去,老鲁摇摇头说,当然要走,25岁之前离开小城,30岁离开省城,以后到更远的地方。
好久未见到老鲁了。前几天,听说他回来了,见到老鲁时,他已被风吹老,下巴有了稀疏的花白胡须,老鲁说,我妈老了,回来就暂时不想走了。
我和老鲁见面,老鲁就谈他最近在研究小城一位明朝时的宰相。这个人,是个大文人,字写得好,画也画得不错,老鲁对宰相很感兴趣。
风不紧不慢地吹着,吹着一个人慢慢变老。
“可爱小老头”,是我对陆公的印象。我认识陆公时,还是愣头青,他已年近花甲。陆公长得比汪曾祺还慈眉善目,不嗜烟酒,喜好弄墨,每有“豆腐块”文章发于报端,乐不可支。
我有多年未见到陆公了,从年龄推算他大概已不在人世,一只老红的柿子已然跌落,我依然记得他从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
我的朋友,渐渐地被风吹老,我也会被风吹老。风流动着,吹着人们的喜悦与兴奋,失望与不满,虚荣与自尊,爱恨与情仇,消逝于看不见的地方。
(《北京日报》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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