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关东军一个晚上兵不血刃就占领了沈阳,谁经历过这样的事变呢?事变的第二天早上,校园里就乱套了。学生没有人组织,只好各自纷纷逃命。当时家住在沈阳市内的学生,悄悄绕道溜回家去,可苦了外地的学生,特别是住在哈大线上的,不敢乘坐日本人的火车,只好三人一群,两人一伙,随着大批逃难的人流,盲目逃跑。一开始,奔法库县往北跑,但跑出不远,突然从高粱地里蹿出一伙劫道的强盗。跑在前边的学生被抢个精光,后边的马上往回跑。由于迷失了方向,稀里糊涂跑到沈阳驻军营房附近,只见烟火冲天,军队早已撤走,只留几个看房喂马的人。
经济系学生张霁野经过南满铁路桥洞和小西边门,摸回到家里:
敲了两下家门,伯母出来问一声,急忙把门打开。看见我,她高兴了,妈妈像我离家了很长时间似的盼着我。走进屋里,佛爷前的香炉里点着香火。看见这个情景,我明白了她们祈祷佛爷保佑我平安回来。这一闪念把我引得很远,她们为我祈祷。有谁知道还有多少母亲在为自己的孩子祈祷啊!
晚饭后我躺在炕上。与其说是有些累,不如说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展现在眼前的是亡国奴的生活——十家一把菜刀,夜里不许关门。
伯父每天回来都讲些街上情况和听到的日本兵的暴行,“皇姑屯每天都有火车开往关内”。听到这句话,我考虑离开沈阳了。当然,这要和妈妈商量,可以想象,丈夫死去十几年,在兵荒马乱的时刻让自己辛辛苦苦抚养快要成人的孩子离开自己,将是怎样的心情和滋味啊!然而,当我提出这个想法后,妈妈沉思一下很快就同意了,说:“去闯吧,如果能待下去让你弟弟也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妈妈不仅未加阻拦,而且连犹豫踌躇的样子也没有。她那样爽快、果断,像小时候上街鼓励我向生人问路一样。
徐景明所在俄文系同班的五六名男生,为了相互照应、壮胆,始终结成一伙,抱成一团,但辨不清方向,一会儿向东跑,一会儿向西跑,没有定向目标。后来有个人说:“我们逃到北平吧!”可当时的沈阳火车站(今北站)早已被日本人占领,他们只好奔皇姑屯车站。
跑到皇姑屯车站,看到站上人山人海,都不要命地抢着上车,但车上早已超员。徐景明回忆说:
正为难时,又听说另外有个火车站,说是要花钱买票才让上车。来了个铁路员工打扮的人,手中拿着自己做的简易车票,票面上只印有“皇姑屯至北平”的字样,每张票售价二十元。我们几个人一起凑钱买了票,都很庆幸,拿着“车票”上了车。可马上就明白了原来我们花钱“买票”受了骗,我们所上的“火车”,没有火车头,是开不走的废车。
后来,看见相邻的客车上往上坐人了,才半信半疑地转移到那个车厢里。在车厢里有两个日本兵,手持上了刺刀的枪,把每个难民手中的包袱都给挑开了。
火车南进,中途停车时,车厢里有一名妇女,抱着一岁左右的男孩大便。费了好大劲才挤到车窗前,这个妇女刚把孩子伸到窗外,车突然开动了,那妇女手中的孩子突然掉到窗外不见了。孩子的妈妈哭叫着要往外跳,被旁边人拽住。于是孩子妈揪头发,捶胸大哭……接着,有人发现车窗外面,有血水自上流下来。原来外面车顶上也有难民挤坐,车过隧洞时,头被撞伤而流血了。
法学院赵鸿翥教授后来回忆从沈阳到北平的这段历程时,这样描述:
大部师生见敌寇无退意,乃……集团乘北宁路专车西上,仓促就道,校中印信档卷,以及公私图书衣物,均未及运出,全部损失,不可估计。车行三日始抵北平,师生中多囊空如洗,沿站乞食,有忍饥数日而未得一饱者,其颠沛情况实难罄述。
中文系刘永济教授带着妻女搭乘难民车撤入关内时:
火车走走停停,沿途只见逃难的群众和一簇簇士兵。火车摇晃了三天三夜,我们只能吞咽一点点干粮,口渴难慰,在一次火车停车时,正好有一批士兵烧了一大锅洗澡水,车上的人便一拥而下,将这锅未开的水,抢得干干净净。
(《东北大学往事:1931-1949》张在军著 九州出版社2018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