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潇雨
“五四”以后,受到新思潮的感召,为继续求学,或者寻求个人实现的机会,大量如沈从文这般的知识青年从各方涌入北京,一个引人瞩目的现代读者群体正在生成。
京师图书馆所在之广化寺,地处北京西北隅,位置偏僻,不便读者前往,遂于1913年6月设立京师图书馆分馆,供学者阅览。同年,教育部又设立通俗图书馆。
由于通俗图书馆面向公众,任何人都可以免费领取阅览券入内,所以读者很多,根据甘博1919年的调查,“读者平均每日100人,大约有60人是学生”。甘博称其是“北京首家以书架展列现代图书的图书馆”,“有图书约1万册,其中2700册以上是小说。尽管馆舍是古老的中式建筑,但有电灯照明,冬季有西式的火炉取暖。”
蹇先艾初到北京时,也是通过通俗图书馆,对新文学发生了兴趣。蹇先艾早年在贵州遵义老家受的是旧式私塾教育,至1919年五四运动之后来到北京,因父母相继去世,生活变得孤独与寂寞,“思想经常容易跑到悲观的路上去”。不过,这种苦难越发使他“接近了文学”。
据他回忆,“每逢星期日,便到宣武门大街通俗图书馆去阅览”,开始接触几种崭新的刊物,“那就是《新青年》《新潮》《小说月报》《创造》和《晨报副刊》……我的思想上起了一个剧烈的变动。我恍然大悟了,我是一个现代的青年,不应该一味在故纸堆里打转,应当努力地去接近现代的文化和生活。”可见,在图书馆的阅读经历,为蹇先艾踏上新文学创作者的道路铺设了基石。
图书馆不仅是文化启蒙的圣地,对于文学青年来说,某种程度上还充当着遮风挡雨的港湾,其作为“庇护所”的意义,不只是物质上的,也体现出精神层面的作用,使他们得以暂时逃逸都市消费主义的压制,以及困顿的现实生活带来的挫败感。沈从文在自叙传式的小说《公寓中》就强调,对自己来说,“图书馆”是一个可以取暖的地方。
鲁迅小说《伤逝》里,也出现了通俗图书馆这一地点。在涓生与子君两位青年男女由热恋转为疏离的爱情悲剧中,寒冷的暗夜,涓生每每欲逃离家庭生活的时候,便在他熟稔的通俗图书馆里“觅得了我的天堂”:“那里无须买票;阅书室里又装着两个铁火炉。单是看见装着它,精神上也就总觉得有些温暖……另外时常还有几个人,多则十余人,都是单薄衣裳,正如我,各人看各人的书,作为取暖的口实。”
这里的“取暖”在某种程度上有象征意义,意味着图书馆之于它的读者,是一个自我区隔的场所,有着抵抗现实、抚慰失意的治愈功用。
1930年代来到北京求学的田涛,也有回忆称,“北京图书馆对于贫寒的知识分子,是个自学条件很好的大学。我几乎每天都从沙滩步行到北京图书馆去读书、看报。尤其是到严寒的冬天,北风如刀搅,北京图书馆里有暖气,阅览大厅里,温暖幽静,我往往不到闭馆的铃声响,彻夜都不想离开。”(《记北平公寓生活》)
参加了文学小团体“浪花社”的成员碧野也称:“我当时住在不花房租钱的潮州会馆里,经常买两个小烧饼带到北平图书馆,一看书就是一整天。”
对于游离在城市的知识青年来说,到图书馆去,正是他们以一己之力所能够实现的、完成自我修炼的选择之一。从1920年代的沈从文、蹇先艾,到1930年代的田涛、碧野等,便可见这种普遍的模式在现代的新青年“代际”之间的延续。
(《文汇报》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