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家的第一台电视机,是1986年我父亲去上海出差带回来的。那是一台14吋的上海牌黑白电视机,黑机身,方壳子,灰白的屏幕微微鼓凸着。屏幕边上的几个旋钮,记得用到的总是只有两个,一个选频道,一个调声音,后者兼有开关的功能。机背上藏着细长的一根天线,据说可以加强信号的接收。不过,在我们眼里,它的加强信号的作用远不如装饰效果来得明显。电视机上选频道的旋钮,如时针一般,共可拧出十二个方位。不论我们如何摆弄天线的位置,始终只有四点钟和十二点钟的方位上,各可搜到一个省台和市台的频道,清晰程度与不拉天线也差不离几分。
八十年代末的小乡村,电视机还是稀罕物什。寒冷的冬夜,邻舍的大人小孩齐聚到我家楼上,一起看电视剧。那段日子,弄堂的小伙伴待我格外殷勤,为的是上楼来看电视的时候,我会高兴地从楼梯口唤他们的名字,还会把他们拉到视线最佳的“座次”上。不久,爸爸在屋顶架起简易的室外天线。有时,一集电视剧播到关键处,画面忽然模糊起来,他便从二楼的窗户爬出去,小心地转动那根架着天线的毛竹竿子。众人在屋内,紧张地盯着屏幕,齐声喊:“好了,好了!”只见爸爸顶着冬夜的寒气,英雄似的跨进窗口,回到屋内。
这样的风光却并不长久。村里渐渐有了更多的黑白电视机,配着信号更强的天线。我家的两个频道早已落伍。那些家里有了新电视机的小伙伴,因为掌握着某一部新剧的观看权,那番自豪的劲头,真是莫可形容。
一个星期天,我和弟弟留守在家,无聊地拧动电视频道的旋钮。忽然在过去没有信号的某个频道,现出略微模糊的影像,仔细辨去,播的正是一部时令的武侠剧。我们左右摆弄电视机,摸索中,我的手指无意触碰到机顶天线的上端,霎时间,屏幕上的图像清晰起来,杂音也消下去。我想起课上新学的人体导线的物理知识,生平第一次强烈地感到课堂与生活原是那样切近。那天下午,我就那么两手交替握着天线,看完了两集电视剧,手臂虽然酸胀,心里却是满足。
陆陆续续地,有彩电的人家越来越多,过去相约来蹭电视的小伙伴们,现在纷纷退出了这一队列。没多久,我家也有了一台崭新的彩色电视机。有如久饿后的饕餮般地,我和弟弟占着电视,过了一夏。那个夏天看了些什么,如今想来,竟全无印象。只是从那时起,看电视对于我,既不再有那样的烦恼,也不再有那样的甜蜜。
(《文汇报》4.20 赵霞)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