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第42届香港国际电影节开幕。“焦点影人”林青霞的选映片单涵盖14部作品,从她第一部电影《窗外》到息影前的《东邪西毒》,名曰“云外笑红尘”。上溯40年,仅美国华盛顿于1989年初举办过她的电影回顾展。“为什么现在电影节愿意出来,我是觉得也许可以把那个年代电影的状况,让大家了解一些,同时鼓励今天电影界的人,真的要很努力,很刻苦,不要被娇纵”。
在敦煌大漠拍《新龙门客栈》,林青霞的眼睛被迎面射来的竹箭划伤,“那天晚上,冷月孤星,我一个人坐在土丘背面,看见月亮照出一个戴着头套,穿着长袍的古代人的身影,很大的一片影子。在大漠深处,嘈杂的人群在另一边拍戏,这是很魔幻的情境……”咬着字说出“冷月孤星”时,林青霞大笑。
1990年,《滚滚红尘》斩获金马奖七项大奖。林青霞后悔,没在颁奖典礼上邀编剧三毛(注:《滚滚红尘》为其唯一剧本作品)上台,拥抱她。在那之前,三毛说想为林青霞写传记,她一口应承。几星期后,三毛离世。没人知道,三毛写张爱玲与胡兰成的有几成,追忆自己与荷西的又有几成,总之,她动了真情。剧本刚写完,三毛邀林青霞来住处讨论,朗读、表演,伴着音乐给林青霞示范跳舞那场戏。“就讲了这么一次,令我能够把握自己每一句台词的意味,那种感觉真是美妙。”林青霞说。
近年来,林青霞先后出版《窗里窗外》和《云去云来》。“我没什么阅读基础,就是用真挚朴素的语言,把心里话讲出来。写《云去云来》前,读蒋勋的《孤独六讲》,读鲁迅的《药》,读《明报月刊》,读杨绛的《干校六记》,读《车诺比的悲鸣》(大陆译名《切尔诺贝利的悲鸣》);还有一本读得昏天黑地的是《百年孤寂》(大陆译名《百年孤独》)。”
“从没觉得自己有写作天分,后来人家说我很会讲故事,跟拍戏一样,就写了第一篇,为了纪念黄霑。”
“这一生,我没有什么学历,可后来一想,22年的电影生涯,不就是我的大学、研究院吗?那些年的耳濡目染,深深地印到我的言行举止、思维方式里了。莫言说他每部小说里都有自己的影子,我的写作里,怎么抹得掉曾经是电影人的印迹?”
闲聊间,林青霞不经意地给出一串画面,流露出艺术直觉和对美的敏感:看电影《芳华》,留意到战争前一刻的宁静里,翩翩飞来一只蝴蝶;读余秋雨写谢晋,最记得谢晋的儿子阿三,分分秒秒等爸爸回家,“眉毛稀稀落落,整天扒在门孔上磨的”;在巴勒斯坦过境,从高墙这边的阳光里,瞬间跌进一片尘霾之中,以及教堂里,有个当地人对她说:“如果我有翅膀,一早就飞了。”读林太乙回忆父亲,被一个画面击中:圣诞节逛永安百货公司,年老的林语堂从柜台上抓起一串仿真珠链,泣不成声——世界太美,他舍不得走。
“我也是一路这样走来,好像已经走到从心所欲不逾矩的阶段了。”2007年,林青霞与香港翻译协会会长金圣华夫妇,在出版人李景端的联系安排下,来京探望住院的季羡林先生。“那一次计划要拜会三位的。我买了三件礼物,两条围巾,一条送给季羡林先生,一条送杨宪益先生,一盒很漂亮的巧克力,送给杨绛先生。我知道她喜欢美的东西,喜欢巧克力。但是很不巧,那天她出去探望朋友了,就没见着。杨宪益先生,是临时被朋友拉去做别的事,也错失了,很后悔,悔到我有他和夫人合译的书,一直就无颜打开。后来,金圣华去探望杨绛先生,带回一张卡片给我,记得她写我的名字,‘林清霞’。”
“感谢上天眷顾,保全了我的赤子之心,曾经有过的痛苦,现在烟消云散,在成长中化为一种经验。”林青霞说。
(《南方周末》3.29 李宗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