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再见

    曾经我以为，道别可以有很多方式，比如毕业了去旅游一次，紧紧地拥抱彼此，再比如，大哭一场然后不舍地说再见。后来我才知道，生命中很多道别都是悄然无声的，直到过了很久，才发现那天再普通不过的相见，竟然是最后一面。比如，爷爷的离世。

    一

    人家都叫爷爷“老黄”。爷爷和奶奶养大了五个子女，爷爷以前常常说：“短褂做不了长衫，做人要踏踏实实，学点真本领。”

    很多年前，家用冷气机在上海还没普及，爸爸给爷爷奶奶家装了冷气机，被爷爷狠狠地骂了一顿，甚至对爸爸说：“我要把冷气机扔出去。”后来邻居说，爷爷奶奶见人就说：“我家的冷气机是我小儿子给我们买的。”

    爷爷退休后多家公司都想返聘他做顾问，但因为我的出生，爷爷婉拒了所有的返聘邀请，主动提出由他来照顾我。我在香港出生香港长大，但婴孩时有一段时间在爷爷奶奶上海的家短住。听奶奶说，那时候爷爷每晚把我放在他床边，每隔四小时起床喂奶，而且他人生第一次换尿片就是帮我换呢!

    长大后，我们每一次去爷奶家，爷爷都会下楼给我们买小时候爱吃的冰棍和酸奶，再后来，爷爷走路不便了，就叮嘱奶奶一定要给我们买。每一次离开爷奶家，他俩都会坚持送到门口，挥着手直到目送着我们的车离开。

    有一次，我们一家去看望爷爷奶奶，妈妈给爷爷买了新棉袄，爷爷很高兴地穿起来。他坚持不肯收爸爸给他的零用钱，但收下了我和妹妹给他的1000元。爷爷眯着眼笑说：“噢!这要收的，这是我孙女给我的，好孩子!”爷爷去世后，家人为他收拾遗物时才发现，那1000元一直藏在棉袄的口袋里。没想到，那天的相见，竟然是我和爷爷的最后一次见面。

    二

    爷爷和奶奶的感情一直很好。爷爷晚年很依赖奶奶，只要奶奶不在他视线范围内超过十分钟，他就要找奶奶。

    爷爷去世前两个月，奶奶因为突发性脑溢血入院，一住就是一个多月。爷爷在家一直坐立不安，他不忍心去医院看奶奶，怕看了难受，又怕奶奶情绪激动，反过来担心他的起居饮食。

    奶奶出院那天，爷爷把一枚戒指藏在衣服里，说要给奶奶一个惊喜。那一年是他们结婚63周年。爷爷离世前一天，还拉着卧病在床的奶奶，用小孩的口吻说：“我们手拉手，好朋友。奶奶是世上最好的奶奶。”

    死亡总是措手不及地来临。爷爷走得很突然，突然得几乎毫无先兆。

    为免刺激刚刚出院的奶奶，家人没把爷爷去世的消息及时告诉她，并一致达成共识：能瞒多久是多久。奶奶生病后说话有困难，但从她的眼神得知，她一直奇怪怎么爷爷不在屋里。

    爷爷丧礼那天，奶奶早上醒来突然大哭。我们知道，以奶奶的聪慧，她一定什么都明白，只是装作不知道。

    （《文汇报》3.26 黄芷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