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堂课》是一档原创文化公益类节目。在三天时间里,每个受邀的知名学者或艺人,化身为临时“代课老师”,在两岸三地不同特质的小学,为学生们上数节语文课,以探索语文教育的可能性。
作家刘震云来参加《同一堂课》,是担心中国教育,尤其担心小学生,“老师在讲,他们背着手听”。
王珮瑜讲课文《空城计》,用京剧里的“湖广音、中州韵”把孩子们镇住了。濮存昕去了国家级贫困县,要给从没看过戏的孩子带去戏剧教育。三天排练下来,孩子们终于记住了拗口的台词,表演的种子也发了芽。
《同一堂课》的宗旨,是把不同的教育方式带到课堂。“没有人会输在起跑线上”,这句话濮存昕、刘震云在讲,于丹也在讲。人生是一场中长跑,是持续一生的马拉松;人生要学的所有东西,其实都在小学课本里教过了。
假如给你三天课堂,你会和孩子们交流些什么?
濮存昕:咱就是为了这份得意去的
学校:云南坝美小学三年级
课文:罗贯中《三国演义》节选《草船借箭》
我要给云南坝美三年级的孩子们排一场《草船借箭》,这是他们第一次。就像吃饭肯定会有营养一样,排戏肯定也会有收获。这个村子就是桃花源,得坐船进溶洞,穿过溶洞以后上岸,再坐马车,才能到坝美。
我第一次登台表演,年纪和他们差不多。小学四年级,正好赶到年底,老师让我扮圣诞老人。我穿上老师的红呢子大衣,用棉花粘成眉毛胡子,用纸糊个红帽子,就扮上了,“振振有词”地,给同学们发橡皮、发铅笔、发小本。又被邀到别的班表演。
排戏肯定要有个开场,几十个参加演出的孩子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念“滚滚长江东逝水”。课桌一摆,十几个孩子围着扔箭,这边孩子拿起草棍,上面全都扎满了箭。台词就用课本上的内容,大概演下来十五分钟。
人能够通过戏剧开发起一种生命状态。小孩们背上台词,他演曹操,同学都会瞪着眼睛看他:平常和自己打架、和自己玩耍的小同学,他怎么就这样了?在这个过程中,他要进入表演的规则,应该有个意识:我就是这个角色,不是平常玩耍的自己。他必须以己度人,以人度己。这不是挺好的事?
集体合作完成这个戏的演绎,还要合作、要配合。我说完了该你说,你说完了他才说。你演主角,他演配角,都得一起合作才能完成。它实际也有德育,戏剧悟道,艺术修身。
戏剧里这么多故事,这么多人物的命运,可以打开他认识世界的一种方式。一个有情趣的人,应该有些文学和艺术的爱好。等七老八十的时候回想起,我曾经在坝美村演过戏,有照片为证,自己很得意。咱就是为了这个得意去的。
麦家:童年是一块海绵
学校:浙江富阳大源镇中心小学民乐校区五年级
课文:鲁迅《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这次我要回到母校讲课,我和这个村庄的感情是天然的。我经历的,我相信现在的孩子也照样经历过,因为童年总是大同小异的。很多事情会重合,只是他们现在吃得更好,穿得更好。
我重温《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觉得那就是我的童年生活。鲁迅先生写植物也好,昆虫也好,蟋蟀、覆盆子、鬼故事,全是我经历过的。绍兴和我的家乡富阳一山之隔。我生长的整个乡村就是我的百草园。
我想告诉孩子们,一个人其实有两个故乡:一个是你生活的故乡,这片土地就是你的故乡,童年也是一个人的故乡。你成人后所有的情感,其实都走不出童年。故乡,既是地理的故乡又是内心的故乡。这就是我想真正告诉他们的:你眼前生活的这片土地、这个时间是非常重要的,那这种重要并不沉重。像昆德拉的小说说的那样,轻是可以承担重量的。
童趣实际上是最重要的。保留童趣,甚至保留那种野生状态很重要。童年、故乡对人生何等重要。童年和家乡这两个故乡,你如果处理得好,就是你的一对翅膀,会带你飞得更高。
童年真的是一块海绵,你见什么就吸什么。人在童年和少年时,书读得越多,内心会打得越开。他的内心会彻底变亮,这种亮、这种火焰是会一辈子陪伴你的。那你活得多透明啊!
刘震云:像加缪的老师那样
学校:福建初溪小学五年级
课文:鲁迅《社戏》等
我是一个农村孩子,知道上学对一个人有多么重要。一个人的聪明和天分当然存在,但聪明和天分需要温度、湿度和土壤。只有在一定的情况下,这个人的天赋才能像种子一样慢慢发芽,长成一棵幼苗,到参天大树。这个过程相当艰难,但它有个基础:你的知识储备量到底多大。上学对此当然非常重要。
讲和听之间,会出现两种情况。一种情况是,老师知识确实掌握得比较宽泛,教学方式也很好,能够给孩子们讲清楚,课文里面的东西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还能提出很多学生不知道的方法论;但如果这个老师水平不是特别高,把学生教歪了,但他还一直讲,学生一直听,这会产生一些问题。
更大的,我觉得是思维方式的问题。如果一个屋子里总是一个人在讲,其他人都在听,不能发表不同的意见,这可能就特别麻烦。
我跟他们讲鲁迅先生的《社戏》,“社戏”他们没有接触过。这里有特别重要的一点:你在这村里有吃的、玩的、看的,但是那里的吃的、玩的、看的,和你这个村不一样,很陌生。就等于世界上存在两本书,一本书是我们的课本,还有一本书是我们的生活。课本这本书从生活中来,生活这本书在课本里。
我也给他们讲加缪的《第一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老师,加缪就写他的老师贝尔纳。加缪不能考中学的时候,贝尔纳去做他外祖母的工作,更重要的是教给孩子学习方法。学习方法有时候是一个思维方法,思维方法就是孩子上考场前,跟他们说,题目一定要多看一看再做,时间是够的。
这是一个特别重大的哲学问题。做一件事情,必须有充分的准备。把这个事情的类型、性质弄得特别清楚,你才能事半功倍。百分之八九十不能把事情一次性做好,原因就是做事情之前没有任何准备。未雨绸缪都甭说,下雨了,下到身上,他也不知道带伞。
孟非:见识可能比知识更重要
学校:台湾泰武小学六年级
课文:李白《峨眉山月歌》《登金陵凤凰台》等
我没有正经八百地以老师面目出现在课堂过。大学我经常去,但那叫讲座,是和成年人交流。
我对台湾五六年级的孩子是什么状态——他们的阅读量、诗歌基础怎样,跟大陆来的老师会有怎样的沟通障碍,都不是特别有把握。所以我想,讲点李白的诗,选几首不那么深奥的,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李白一辈子都在行走。古人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今天可以找另外一种表述,就是见识可能跟知识一样重要,甚至更重要。
李白为什么这么厉害?他除了诗好,去的地方也多,“朋友圈”人也多。他的诗里边有很多是跟朋友有关的,什么《赠汪伦》、“海客谈瀛洲”,什么贺知章。见更多人,走更多路,这是一个人能够很快成熟起来的一种方式,永远走不出一个村、一座山、一个城市,你很难想象他能有多大格局。
我特别希望多跟孩子沟通。你只有不停问他,才能把他带入进来,跟你一块儿讨论。所以我想,能不能我们多花一点时间,听孩子说。我们的小学课堂里经常是这样:好,提一个问题,昨天叫你们预习,谁会,举手。回答问题只有正确和错误,压力多大呀。如果把问题变成“你对这个事的想法是什么”,可能好一些。
四十多岁的人生经验当然比孩子丰富得多,而且相对正确得多。那又怎样呢?年轻有年轻的优势和缺陷,人生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有些错误就是年轻人会犯的,比如冲动、热情、好奇。我们不能让年轻人在十几岁的时候,把四十多岁、五十岁该领悟的人生道理、经验全都明白了,那生活会失去很多色彩。
(《南方周末》3.15 朱晓佳 袁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