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导师家里有一小柜和小板凳,多次搬家后还一直在,导师去世后,师母也一直留着。因为是导师手制。导师“文革”前即在学界成名,运动中是被整的对象,想不到那时被废了学术的武功,在家学起了木匠活。
“文革”后期,“小日子”终于浮出水面。有小动作,比如女性,老老少少,热衷于钩织花边、桌布之类;有大动作,比如忽然之间兴起一股打家具之风。
打家具的全过程,应该是从倒腾木材开始。我们家里倒是现成,因有个姨娘在闽西的林场工作,不知想了什么办法,千里迢迢运了不少木料来。很长时间,它们就在房间角落、床肚里堆着,几年过后,终于经母亲的同事介绍,有师傅要上门来打家具。
最费时费劲的活是在正式开工之前,要把木材运到老远的锯木场去开料,就是分解成做腿的、做撑的、做面的料。待运回来,家里立马大乱,墙上、地上横七竖八全是木料。说是要透气、晾干,否则到时会变形。不能曝晒,又要通风,便不时地搬来搬去。
我家请的师傅姓张,江都那边的人,三十来岁,论年纪,我不该叫他“小张”,只是大人都这么叫。小张带着个徒弟住在南京一亲戚家,由人介绍,这家做完了做那家,手艺好,往往这边还没完工,又有下家来请。一般的规矩,都是按天算工钱,外加管午饭。据说这顿饭得管好了,否则给你磨洋工。
家里的饭食确乎比平日要好些。平日他是不大吱声的,一桌吃饭时也只闷头吃。问他话,也只接个一两句。唯独进入最后一道工序,砂磨家具表面了,他主动跟我说,这活最苦最累。说话时他正拿砂纸使劲磨着,一头一脸的灰,却是心情大好,想来是因为就要完工了。
(《今晚报》3.7 余斌)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