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对自己的画相当自信,这尚可理解,可他对自己的诗文一样自负。他曾说:“我的《筝赋》,可以与嵇康的《琴赋》相比。如果不被赏识,必定是因为我的文章比嵇康写得晚。”
顾恺之认为他的《筝赋》可与嵇康的《琴赋》相比,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他对嵇康的崇拜。嵇康早顾恺之百年,他所留下的士人精神,正如他慷慨赴死前的那首《广陵散》,已成为一个伟大生命的绝响,其余音却穿越历史迷雾,在一代代人耳边激荡。《晋书本传》中说,顾恺之每次读到嵇康的四言诗,便相应画一幅画。但他没想到的是,他的偶像竟然在百年之前就给他留下了一道非凡的艺术命题。
嵇康的《赠秀才从军》诗第十四首有“目送归鸿,手挥五弦”之句。顾恺之在揣摩如何表现这两句诗时体会到:画“手挥五弦”的外形姿态,虽然是细小动作,也还是比较容易的;但是要画“目送飞鸿”,想凭目光的微妙表现传达出对于天边云际有所眷恋的、捉摸不定的迷惘心绪,则是比较难的。顾恺之作为一个人物画家,每每在企图细致地描绘微妙的心理变化时,便试图突破画法的局限。据《世说新语》记载:“恺之每画人成,或数年不点目睛,人问其故,答曰:‘四体妍蚩,本无关于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阿堵”即指眼睛。“工毕将欲点眸子”是图像画成然后点睛,这是顾恺之用笔神妙之处。他也喜欢给人在扇面上画嵇康像,但从来不画眼睛,有人问为什么不点眼睛呢?他回答:“要是点出眼睛,他就会说话了。”
在顾恺之的著作言论中,我们见到他反复强调描写人的神情和精神状态。顾恺之画人物重视点睛,注意描绘细节,善于利用外部因素来表现人物的志趣风度。顾恺之的“以形写神”论,成为中国人物画成熟的标志,并且为中国传统绘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此后,中国的艺术理论都在这一美学观的土壤中滋生。
西方艺术讲究写实,中国艺术则重在表现人的精神世界,“神”是中国艺术之魂,理解了“神”,就理解了中国艺术。尽管顾恺之“以形写神”之“神”还主要是“生动”的层面,却为后世中国艺术精神的探索奠定了基础。
(选载一)
(《宣纸上的中国》山东画报出版社 李北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