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

    ■狄青

    在美国文坛，福克纳始终与海明威喝不到一壶去，其实说他们像俩老小孩儿倒也没错。相比而言，福克纳无疑对海明威更挑剔。而海明威貌似轻松自信，对福克纳的“冷言冷语”不屑一顾，实则在私下里却非常愤怒。二人的嘴仗打了几十年。

    福克纳说海明威最多的恰恰是海明威似乎最不缺少的“勇气”。1947年，福克纳被媒体要求评价当代美国作家，他坚决拒绝，但当记者提到海明威时，他却冒出一句：“在创作上他缺乏勇气。”就是这句话令海明威大发雷霆。这或许令人费解，因为在多数人看来，往往以硬汉面目示人的海明威，就像他《老人与海》里的主人公一样，与外界较量的恰恰就是其非凡的勇气。实际上，福克纳说这句话的意思是：海明威的文学创作面狭窄，而他自己却没有勇气去摆脱。

    海明威孩子气地让一位他与福克纳共同认识的将军朋友来为他的“勇气”正名。那个将军朋友煞费苦心地写了三页纸的信给福克纳，来证明海明威在战场上是多么英勇无畏。但福克纳看过信后似乎并不买账。

    抛开作家之间的所谓“相轻”，单就勇气而言，海明威应该占先。不仅因为体魄，还因为他对外部事物的参与程度。从西班牙到米兰，从巴黎到古巴，留下了太多海明威的故事、逸闻、情债和影像。相比而言，福克纳很少照相，他的故事虽说也很丰富，可与海明威比较，其双脚所丈量的地方就少了些。

    福克纳对评论家也不买账。人们不清楚他想什么，他本人既不解释也不提供情况，甚至对于人们在文章中对他的生平讹传也不更正。有不少人说他是“乡巴佬”，他不在意；更有甚者，连他的姓氏被媒体搞错，他也无所谓，而是说：“怎么拼写都行。”他只埋头写作，出版的作品有的他甚至自己都没留下一本。他说：“想当作家的人才看评论，想写好作品的人可没时间去拜读。”他甚至不承认自己读过同时代其他美国作家的作品。

    海明威与福克纳无疑代表了两种作家类型，前者外向，很在意他人品评；后者内敛，不在意他人言说。福克纳对海明威的赫赫战功“不当回事儿”其实事出有因，因为他本人也不是胆小鬼。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福克纳就报名参军，但因为“瘦小”且体重不够而未被美国陆军接受。于是他又报名参加加拿大军队的体检，且成功通过，成为加拿大皇家空军的一名飞行员。他参加了一战，最终以中尉军衔退伍，并被加拿大皇家空军授予二等荣誉勋章。

    事实上在福克纳活着时，他几乎没“表扬”过与他同时代的美国作家——比较例外的是对托马斯·沃尔夫。沃尔夫以小说《天使，望家乡》成名，福克纳的原话是：“我认为我们都失败了，谁也没达到狄更斯、陀思妥耶夫斯基、巴尔扎克、萨克雷的水平，但沃尔夫失败得最光辉，因为他具有最大的勇气：敢于冒犯低劣趣味、笨拙、乏味、沉闷等错误的危险。”

    福克纳与海明威皆为世界级文豪，但二人有着不同的勇气表现。海明威在战场上是真爷们儿，在创作上则表扬过很多同时代其他作家，也极其在意他人对自己的评价；福克纳没有海明威的战场传奇，他的勇气更多表现在面对文坛的时候不在意别人怎么说他，更不会说“漂亮”话，甭管对谁！

    (《今晚报》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