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哈努克救了我一命

    要说我和西哈努克亲王的联系，得先说煤气，也就是一氧化碳。

    以前，北方人对煤气都比较敏感，因为冬天要烧煤取暖，当煤燃烧不充分时会产生一氧化碳，人要是大量吸入这种气体就会中毒。早年间，北京的楼房还少，住平房的冬天都要烧煤生炉子取暖。于是，每年冬季便有不少人煤气中毒，有能逃生的，也有丧命的。为了预防煤气中毒，人们加倍小心，晚上封上炉子以后，临睡前把门打开一道缝，以备空气流通（好在那时贼不多，可以夜不闭户）。但是，这办法院内住户可以，临街的人家就不行（多少有些安全上的考虑）；一般天气时可以，起大风时就不行。因此就有了“风斗”。风斗是用木棍儿或竹篾扎个架子，糊上纸做的，像个簸箕似的。把它安在卸下玻璃的窗户上方，以保证屋里空气流通。

    北大荒没有风斗。

    北大荒的冬天难过，太冷！有多冷？不太好形容。这么说吧，吸一口气，你能觉得有一把尖锐的小刀直扎肺管子。因此，北大荒的房子不安风斗——为了不透风，窗户缝都用纸贴得严严实实。为了保暖，每年都有人煤气中毒，那里叫“中煤毒”。我有好几个老熟人就死在这上面。一个是上海知青盛黎明，最活跃的一个人，也最想回上海，却在大返城风起云涌的时候中煤毒死了。再一个是老连长的大女儿李瑾，一个说话就脸红，不笑不开口的好姑娘，在给第二天就要从远方回来的丈夫包好饺子以后，做着团圆的梦，却中煤毒离开人世……家里养的猫狗也中煤毒。阿利有一只猫跟他一起中了煤毒，主人缓了过来，猫却留下后遗症，全身哆哆嗦嗦，走路东倒西歪。

    该说西哈努克了。

    那是1970年的3月下旬。3月18号那天，柬埔寨亲美的朗诺和施里玛达（好像也是一个亲王）发动政变，把正在国外访问的国家元首西哈努克给废黜了。那天晚上，或许听了宿舍里小喇叭强烈谴责这一政变的广播，我睡得很不舒服，在梦中总是想不通他们为什么搞政变。我在北大荒的梦境里替西哈努克着急，把我焦虑得……醒了。一霎时，我觉得头疼欲裂，胸中有一股一股的东西向上涌。我知道大事不妙，中煤毒了！多亏当时还算清醒，我不停地叫着：“哥儿几个，哥儿几个，起来，起来呀，中煤毒啦……”东西两条大炕上的另外九个弟兄都醒了，大家开始穿衣裳，动作非常缓慢。史学义动作快，第一个穿好衣裳，艰难地下了地，一把推开门，然后扑通一下倒了下去。大家一声惊呼，要下地扶起他，却一个个东倒西歪，人事不省了。

    等我醒来时，已经躺在别的宿舍。还好，我们十个人都活了过来，只是误了两天工。

    一直到现在，我常想，那天夜里要不是梦到西哈努克，也许我的命，还有那九个人的命就交待了。

    感谢西哈努克！

    （《碎片流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刘进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