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原65岁了,距离开始写小说,已经过去了40多年。上世纪80年代中期,马原初入文坛,那是一个作家受关注程度堪比明星的年代。但理想的年月很快过去,很多人不知道马原后来去了哪里。
1978年,马原参加高考,进入辽宁大学中文系学习。那时候,大量西方和拉美小说成为文学青年的新大陆,青年马原感叹说,这辈子要是能写出一部这样的作品,就够了。
像是准备打下一片天地的好汉,马原打开地图,瞅准了离家乡最远的地方——西藏。那是1982年,马原刚刚大学毕业,但已经到了而立之年。马原决定徒步进山,开辟崭新的表达方式。后来莫言对马原说,你去西藏真是去对了,正是这片土地成全了你的写作方式。
从1984年开始,马原接连发表了《拉萨河的女神》《冈底斯的诱惑》和《虚构》等作品。如同一个原本封闭的塔楼,马原打开了许多扇窗户。读到马原的小说,很多写作者也发出了马原当年阅读外国小说时的感叹,原来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回想起当年的文学版图,总有人感叹,那是最好的时候。但好时候总会过去。从1991年开始,马原停笔了。“做了一个梦,梦醒了就不写了。”他这样写道。后来,他也尝试过重新写,但怎么也找不到原来的那种感觉。小说曾经是他的拿手好戏,但再次拿起笔时,他却觉得无比吃力。与此同时,许多原本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人或是同样停止写作,转了行,或是转变风格,更加贴近现实生活。
马原感受到了这种转变,他花了两年时间,走了两万多公里,走访了当时几乎所有重要的作家、翻译家以及杂志社和出版社等,希望可以将这些作家的状态与想法借助影像保存下来。纪录片拍成了,却没有电视台同意播放这部名为《中国作家梦——许多种声音》的作品,只好买了个冰柜,把这些录像带封存了起来。后来,因为设备和格式问题,这些录像带变成了毫无用处的废品。
《中国作家梦》的计划失败之后,他写过剧本,拍过电影,策划过畅销一时的“布老虎”丛书,也曾与房地产商人朋友合作,担任执行董事,成功地开发了多个楼盘项目。他还去上海同济大学教小说,有些学生在课堂上忙着与课程不相干的事情,没注意到台上的老师读着读着,竟然自己哭了。
忙着教书和赚钱的时候,马原心里仍然不肯接受现状,还是想要写小说。然而一场大病让他忙碌的脚步停了下来。
那是2008年。本来,他结束了17年的单身生活,与现任妻子结婚,准备开始新生活。但就在一个月后,他的身体出现问题,前胸后背出现红疹,伴有持续的刺痛。马原做肺穿手术,肺部查出了肿块,开始住院,卧床休养,身子一动也不动。医生让马原和他的妻子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但治疗了一段时间之后,马原和妻子做了一个看起来有些任性的决定,中断了治疗。
离开了上海,马原去了妻子的家乡海南安心休养。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体开始好转。后来,马原离开了海南,选择在云南落脚。自从前几年母亲去世,东北那个家便消亡了。他兜兜转转,好像一直在寻找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不仅意味着一种现实的生活环境,也指向一种理想的精神领地。最终,他在云南与缅甸交界的西双版纳定居下来。
在西双版纳,马原领着几个民工,打水井,建造钟楼和塔楼。他现在的家坐落在南糯山的一个哈尼族村寨,由两座关联的红砖八角塔楼组成,共三层,每个房间都有八扇窗户。五年的时间里,马原一共建了九座塔楼,除了八角形,还有六角形和圆形,除了自己居住,剩下的用于建造一个书院。
在自己家的院子里,马原养了一百多只鸡和鹅,也养狗和猫。一些以前的朋友来看望他,惊讶于生活状态的转变,曾经那个勇冠三军的先锋小说猛将,如今成日里围着动物和房子转。三年前,评论家李敬泽曾问他,在这样的地方住,是否会觉得孤独。他想了想,回复说,哪有空。
今年,这个曾经以先锋闻名的小说家写了一本关于荒唐的小说,叫《黄棠一家》,碰瓷、房地产开发,种种现实生活中发生过的荒唐事儿都被搬进了书里。人们都以为这个曾经的先锋小说家在经历了种种变化之后,已经跟现实和解了。也有很多读者感到失望,觉得这些见怪不怪的新闻如何能写成故事。可是在这部小说的最后,“那个叫马原的汉人”又如约出现了,大家才忽然反应过来,至少,马原还是那个马原。
(《中国新闻周刊》2017年第47期 刘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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