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思呈
小时候打酱油,曾是我们的常规工作。
打酱油有两种规格。一是用瓶,一是用碟。用碟的,几分钱就够了。用瓶的可能要两毛钱。两毛钱里,一毛八分钱用于打酱油,剩下两分钱买颗糖,这属于儿童打酱油的潜规则。
杂咸铺的前台,用几个脸盆装着橄榄、乌榄、腐乳、南姜……各种小菜,后面几个瓮,装着鱼露、酱油、醋……各种蘸料。酱油就在后面某个瓮中,上面盖有木板。量酱油的器具是竹做的筒状物,大小不同的竹筒对应不同的价格容量。
这些都是我和小夏,在这个人到中年的秋天里,共同回忆起来的。
一
我们去打酱油的路上,经过的店面也各自不同。小夏要经过一个打面店。打面店,是把一小盆面粉拿到店里,师傅负责把它们变成宽的窄的面条、方的圆的饺子皮。隆隆作响的机器我们都难以描述,但是一说起,彼此都拍着桌子说“对,对,就是那样。”
我们都会经过各自的“干果铺”,其实就是卖零食的小摊子。整个小城的孩子都有同一个胃口,都爱同样的零食:芋头酥,虾酥,风吹饼,桔子汽水。
不兴烤地瓜。地瓜是蒸煮的。在路边的小摊子上,小煤球炉子上支了一口大铁锅,蒸煮的除了地瓜还有芋头。吾乡有种地瓜的瓤是白色的,与传统红薯那棉糯不同,这种地瓜的瓤吃起来干躁,膨松,松散,沙质,越沙越好,白地瓜在夏天里蘸着蜜吃,最为相宜。而蒸煮的芋头呢,最相宜的吃法则是,蘸着鱼露、拌着猪油。吃起来有肉类美感。
我还要经过一家卖肉冻的。透明的颤微微的肉冻被切下来之后,总会搭配两根芜荽。肉冻凄楚,芫荽更加凄楚。两两无言。
二
如果我和小夏走出各自的巷子,我们可能会在大街上遇到。我们很可能会在大街上义井巷口的饼干厂门口遇到。饼干厂华丽的芬芳与咸杂铺酸涩清寒的气质,对比宛如唐肥宋瘦。
如果我和小夏都再绕远一点儿,我们也许会在电影院门口相遇。但电影是晚上才会播放,那时候会涌现一些卖零食的人,自行车后面绑着两个筐子,把神秘的布打开,里面很可能是刚炒香的葵花子。葵花子的盛量工具是几个大小不同的杯子。
电影院门口还有卖竹蔗的,跟瓜子一样,都是一场电影结束后地板上丰富垃圾的来源。“乌腊蔗”是竹蔗的一种,粗而黑皮。平时想吃的时候,也可以去祖母或外祖母那里,深情叫唤一声,便能获得几分钱,足够买上一大截吮吸良久。但去母亲那里叫唤是没作用的,母亲认为馋嘴是家教不严。
三
在那条打酱油的路上我们还能遇到什么呢?还能遇到沿街叫卖的小贩——补伞的,补锅的,卖菜的,还有用篮子提着各种粿穿街走巷卖的。神奇的是,如果买方没钱还,卖方也不强求,只拿块瓦片在墙上记一下欠多少分多少毛,留待以后对证。所以彼时很多小摊贩,随身还携带块小瓦片。
小夏说她们的巷子口有人在叫卖爆米花,叫卖声响起时,最好父母还没下班。此时可以从米缸里捞一小杯米去等物替换。
还有卖冰棍的,加了红豆的贵一点。装冰棍的是一个类似热水壶的东西,跟冰室租的。放暑假的小孩会兼职卖冰棍,但热水壶里装的冰棍不见得都能平安地卖掉。有的悲哀地溶成一摊水,有的整个热水壶被打翻了。失手的小孩像个中年破产者,沧桑地看着一地玻璃。
某年祖父过生日,姑姑在巷子口叫住一个卖冰棍的小孩,把一整壶冰棍买了下来。彼时那一壶冰棍,等于现在一箱酒。人手一根冰棍边舔边聊的老少们,就是如今沙龙上举着红酒杯边啜边聊的来宾。那应该是祖父很难忘的生日。
(《美文》2017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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