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10月初的一天,复旦大学历史系举行78级迎新晚会。晚会高潮时,系主任谭其骧先生鼓动副手黄世晔:“世晔,来一段吧!”黄世晔问:“清唱吗?”谭其骧点点头。因未戴髯口,黄世晔用手掌遮着口唇,清唱了一段京剧老生。谭其骧在一旁击节扣掌、怡然自得。
这是我刚进复旦不久见到的一幕。后来才知道,开口唱戏是复旦不少名教授的家常。上世纪60年代以前,在复旦登辉堂(又名400号大礼堂,今相辉堂)的舞台上,名教授们常常努眼张舌,粉墨亮相。
在登辉堂演出最多的,大概要算中文系教授赵景深(1902-1985)了。他自1930年起就在复旦任教,是著名的中国戏曲史家。刘大杰称赵景深是编、导、演、唱俱佳的戏曲通才。
赵景深在课堂上主讲古典戏曲,喜欢言传身教。每次上课,讲到某个曲种,他就会唱几段戏曲。有一次,赵景深讲授唐代歌舞戏《踏谣娘》,忽然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扭动腰躯,挥舞手帕,跺着脚,用女声曼声唱道:‘踏谣娘,踏谣娘苦来呵——’引得哄堂大笑。”(陈四益《记忆中的赵景深先生》)还有一次,讲到京剧《打渔杀家》,赵景深把一位会唱京剧的女同学叫起来,两人对唱,“赵先生唱剧中的那个父亲萧恩,让女同学唱女儿萧桂英,结果唱完了,这个课也就上完了。”(章培恒《述学兼忆师友》)
对于昆曲,赵景深造诣精深,曾拜昆曲名旦尤彩云和张传芳为师,学艺8年,是地道的昆曲行家。他常说,“要想得到一些古剧的具体印象和趣味,不可不欣赏昆曲。”(赵景深《唱曲偶记》)早在1943年,他就与昆曲名家俞振飞合演《狮吼记·跪池》。那次演出,他扮演苏东坡,俞振飞饰陈季常,朱传若饰柳氏。剧中,苏东坡劝柳氏与陈季常和好,柳氏却大骂苏东坡——按剧情要求,赵景深扮演的苏东坡应吓得退到椅子后边,但因动作急促,加上近视眼,他一下子被椅子绊倒在地。台下观众以为赵景深演得逼真,给他“来了一个满堂彩”。
赵景深在登辉堂最惊艳的登场,是他全家出动,演出昆曲《长生殿·小宴惊变》:他演唐明皇,夫人李希同演杨贵妃,儿子演太监,女儿和侄女演宫娥,被称为登辉堂里的“赵家班”。如今,人们忆及赵景深先生,几乎都会提到50年代“赵家班”亮相登辉堂。
假如说,赵景深演戏与他的戏曲研究有关的话,那么,“中国核能之父”、物理二系(即原子能系)教授卢鹤绂先生(1914-1997)唱戏则完全与他的专业风马牛不相及。1955年至1957年,卢鹤绂由复旦借调到北大,秘密组建特殊培训班(绝密代号“546”),讲授核物理。在1999年荣获国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的23位科学家中,有不少是“546”学员。
卢鹤绂自幼喜欢京戏,痴迷谭派,后来专工谭派老生,据说他可以即兴登台演出40多本谭派京剧,拿手好戏是全本《四郎探母》。卢鹤绂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1944年夏,因日寇进逼广西,时任广西大学教授的卢鹤绂与部分教职员工北撤入黔,在贵州元宝山一带遭土匪阻截。他挺身而出,欲与土匪头目王松林对话。当地土匪素来先杀后抢,同事们忧心忡忡,他临危不惧:“我会唱京戏,知道绿林好汉的帮规,听得懂他们的黑话。”在匪巢,卢鹤绂亮出身份,以民族大义晓之以理,王松林被卢鹤绂的义气胆识折服,破例设宴款待了他,并为卢鹤绂一行的船上插上三角杏黄旗,沿路土匪见之,纷纷放行。
与赵景深一样,卢鹤绂也会在讲课中唱戏。有一次,讲到中子物理中达到临界态时的能量“马鞍点”,他“忽然话题一转说:‘记得当年诸葛亮,六出祁山,那个地方就是马鞍点。’说完了竟唱了几句京戏。”(古江《卢鹤绂侧影》)另有一次,讲到中子物理中的“无规荡步”(random walk),“卢先生边讲边演,突然在讲台上走起京剧台步,来回走动,嘴里念念有词‘无规荡步’(谐音“乌龟荡步”),顿时笑翻全场。”(汤家镛《缅怀恩师》)每当这时,卢鹤绂也和大家一起笑,一位学生注意到,“他一笑,露出了金牙,金光闪闪……”在一则新华社记者报道《“五一”在复旦》中有如下记述:1960年5月1日,在复旦登辉堂,“原子能系老教授卢鹤绂同学生们合演了京剧 ‘空城计’,他的精湛的唱功博得了全场鼓掌赞扬”。
(《解放日报》2017.12.21 读史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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