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父亲也算苦命。一生育有三男两女五个孩子,最小的孩子叫文秀。按说最小的孩子最娇养了吧?最不该送人了吧?可那时候生活真苦养活不了。母亲说,咱养活不了,别把孩子给饿死了,不如送给别人家享福吧。就送到烟驼村李家,取名李文秀。
冯小刚拍了一个叫《一九四二》的电影,我看了。那个年代,老百姓的生活真的就是电影中描述的那样,卖儿卖女,啃树皮都没得啃了。1943年春天,我们兄妹四人,全家六口更是无法生活。父母亲商量把母亲陪送的嫁衣和5块银圆拿去黎城换粮食。父亲早早起来吃了口糠炒面,扛着扁担走了。赤璧村到黎城60里,对于现在的人来说,骑摩托一阵突突就到了,但在那个时候,全靠一双脚,还都是山路,崎岖难行的山路。
晚上黑洞洞了,不见回来,我们母子一会出去看一遍一会出去望一次,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父亲盼回来了。见到我们母子,也不吭声,紧走几步到院里放下一头有30多斤的小米袋子,一头有10来斤的黄豆袋,一屁股坐在地下,喘着粗气、咬着牙嘴里丝丝不停,哎呀娘呀,我的肩膀,我的肩膀痛死了。母亲拿过煤油灯来照看,父亲两膀全让扁担磨掉了皮肤,露着流着血水的肉。我娘心疼,嗔怒道,你呀,你怎不用衣服垫着?父亲有气无力地说,我饿了,先喝口饭再说。母亲赶忙端过一碗饭说,没有米,光榆钱子。父亲接过,一口气连喝了两碗,抽了一袋烟,才缓过劲来说,我等等还得去磊平岸河滩走遭。母亲不解,还去磊平岸干吗?父亲磕了磕烟袋说,我走到磊平岸身子底,听到口袋沙沙地响,感觉黄豆这一头轻了好多,我就知道坏了,装黄豆的袋子肯定被圪针给刮破了。我放下担子,摸黑找来一条榆条子把口袋捆好回来了,这黄豆肯定撒了不少呢。母亲担心说这么晚了,摸黑也弄不回来,不如明早我和孩子们去。父亲也确实累了,说道,好吧,你们明早去捡回来。不到天明,母亲早早喊我们起来,到了磊平岸河滩,果然看见地上有黄豆,喜出望外,一溜走了好几里,一颗一颗地捡,费了半天工夫才捡回来。
四五十斤粮食不敢放开肚皮吃,还得细水长流,但终于野菜汤里边有几粒粮了。
一天,南耽车许家来人说自己媳妇生了孩子没有奶水,听说母亲刚送到烟驼村一个孩子,想让母亲去当几天奶妈。但不白当,一年八斗米。八斗米啊,八斗米在当时可是一个天价,真是救命的稻草,父母亲很痛快答应了。许家见答应了,赶牲口送来八斗小米,把母亲接到南耽车去了。这时村上可巧有两户人家要卖地,四亩二分坡地五斗米,父亲赶紧用五斗米买下了这五块山坡地,又赶上那年小麦丰收,算是渡过了那段难挨的日子。
(《新华每日电讯》12.7 段建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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