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复兴
《阿赫玛托娃诗文抄》是高莽先生写作的最后一本书,于他意义非同寻常。他不止一次说过:我翻译阿赫玛托娃,是为了向她道歉,为自己赎罪,我亏欠她的太多。
1976年,他在北京图书馆里看到俄文版阿赫玛托娃的诗集,内心极大震撼。自己以前没有看过她的一句诗,却也跟着批判她,高莽的良心受到极大的自我谴责。从那时候起,他开始翻译阿赫玛托娃的诗,就是想在有生之年完成对她的道歉,为自己赎罪。
中国文人,自以为是的多,文过饰非的多,明哲保身的多,闲云野鹤的多,能够长期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向他人道歉、为自己忏悔的,并不多见。这一点,高莽先生最让我敬重。他让我看到谦和平易性格的另外一面,即他的良知,他的自我解剖,他的赤子之心。淹留岁月之中,清扫往日与内心的尘埃,并不是每一位文人都能够做到的。
在高莽先生最后的时光里,重新翻译阿赫玛托娃的诗,并用他老迈却依然清秀的笔,亲自抄写阿赫玛托娃的诗,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可以说是他人生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章。“让他们用黑暗的帷幕遮掩吧,干脆连路灯也移走”“让青铜塑像那僵凝的眼睑,流出眼泪,如同消融的雪水……”重读《还魂曲》中的诗句,我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阿赫玛托娃写的,还是高莽先生写的了。想象中,译笔流淌在纸墨之间的那一刻,先生和阿赫玛托娃互为镜像,消融为一样清澈而清冽的雪水。
得知高莽先生过世消息的这两天,我总想象着他,每天用颤抖的手,持一管羊毫毛笔,焚香静写,老树犹花,病身化蝶,内心是并不平静的,也是最为幽远旷达的。
高莽先生91岁离开我们,应该是喜丧。我们不该过分地悲伤,他毕竟留下了那么多作品,包括绘画和译作,更有他的心地和精神。想起在《阿赫玛托娃诗文抄》中,他亲手抄写的一段诗句:“让我孤零零的一个人能够,安然轻松的长眠,让高高的苔草萋萋的吟唱,吟唱春天,我的春天!”
(《北京晚报》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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