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每当我乘坐交通工具驰骋在祖国的大地上,我就总想起过去回老家那仅有百八十公里的短短距离,走起来却没完没了的艰难旅程。
我总想,假如我的父亲还健在,母亲身体还硬朗的话,我将带上他们,到全国有名的大都市,到名胜古迹走一走,看一看,那该是多么开心的事啊!然而,遗憾总伴随在我的身边,像个幽灵,永远也摆脱不掉。过去那辛酸艰难的旅途时光,总不时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它就在我身边,不离我左右。
孩童时期,每年春节或学校放假,都要回老家去看望爷爷奶奶姥爷姥姥。有时候随父亲去,有时候随母亲去;有时候乘公共汽车回去,有时候坐马车回去。但无论跟谁去都要在外住一宿,虽然只有百八十公里的路程。落到现在两个钟头就到了,但那时候可不行,你非得坐车走上几个钟头到一个地方,再倒另一个车再走上几个钟头,再步行十几里路才能到达你要去的地方。
那时的车很破旧,不是没有窗户就是没有玻璃,一路走来摇摇晃晃。坐在车上,你会觉得它随时随地都有散架的可能。
然而,那时我还小,还不知道替大人着想。只有见大人发愁,自己才会发愁。有时,甚至不知道着急发愁,只想着自己的事儿,人还没到家心早就飞回老家,恍惚间,已迫不及待地同一帮野小子疯跑着玩去了。
有一次,我随妈妈回去。汽车到中转站的时候已经很晚,我们必须在这里住一晚上。
街上没有路灯,母亲使劲地攥着我的手,匆匆地到处打听,见人就问。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一条黑乎乎的胡同里,找到一个小小的国营旅馆。母亲摸了半天,从口袋里摸出五角钱租了一张床。已是后半夜了,晚饭是没地方吃了。因为在那个年代,别说你舍不得花钱,就是你舍得花也没地方去买。
冬天夜长昼短,天还黢黑,早上五点多钟的时候,母亲急急地把我推醒,匆匆地去找昨天下车的那个地方。我们必须提前到那儿,老老实实等候。否则,这辆车一过,又得花五角钱在这黑屋里住一天了。
那天,北风格外得凶猛,天气格外冷。我浑身哆嗦着,肚子也咕咕直叫。我和妈妈站在寒风里等车。迷迷糊糊的我紧拉着妈妈的手,我知道那样做,可以从妈妈那里得到一丝温暖。
突然,周围的人们一阵骚动,一束光亮忽忽悠悠的从远处照过来,车终于来了。车门还没打开,人们已经拥挤起来。母亲把我的手攥得更紧。
“查票。查票。”一脸横肉的女乘务员用公鸭嗓子喊叫着。
挤进去一个,又挤进去一个。我们好不容易挤到跟前,这时,乘务员忽然一声大叫:“怎么只有一张票?”
“两张啊。昨天买了两张啊。”母亲急忙分辩。
“给你看看是几张,拿去。”
“怎么会是一张呢?怎么会是一张呢?我的那张票哪儿去了?我的那张票哪儿去了?”
母亲两只手一阵乱摸。上上下下的口袋都摸遍了,还是只有一张票。
我紧紧拽着妈妈的衣襟,不敢有一点马虎。妈妈还一个劲地乱找。又回过身来,在我身上一阵乱摸,最后还是没找到那张票。这时,人们大都上了车,只剩下妈妈和我在车外着急地站着。
忽然,妈妈开始哀求那个乘务员:“我们是买了两张票。让我们上去吧。”
“不行。没票想蒙混上车?没门!”
“我们有票,可能丢了一张。”
“丢了一张?谁见了?撒谎,这事儿我见得多了。”
“我补票行吗?孩子小,补个半票。”
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妈妈使劲咽了一口唾沫。我已不觉得冷,不觉得饿了,只觉得浑身冒火,小拳头使劲地攥着。
“不行。开车!”
“让我们上去吧。我补票还不行吗!”妈妈还在苦苦哀求她,可她仍堵在门口一个劲地嚷嚷着要开车。客车却一动不动。女乘务员急了,跟司机吵起来,但司机就是不开车,车上的人们也议论纷纷,都支持我们先上车后补票。
忽然,妈妈哈哈大笑:“找着了,找着了。这不就是两张嘛!”
原来,妈妈一直使劲捏着那两张车票,时间一长把它们捏在一起了。
汽车开了,妈妈似乎并不生乘务员的气,依然把我拉得紧紧的,我也紧紧地依偎在妈妈身边。我忽然想给妈妈一点安慰,可又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好。
汽车开始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走得很慢,但总归是朝前走。照这样走下去,天黑以前就可能到家了。
(《老屋》河北教育出版社 丁吉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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