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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10月21日 星期六

    酸橙

    《 文摘报 》( 2017年10月21日   02 版)

        教拳脚的师傅来我家,带了一麻袋的橙子,作伴手礼。师傅是金华人,三十来岁,满口浙江话。橙子黄黄的皮,个头比柚子小一些,圆圆润润,握在手心,好舒服。橙甜,汁液淌嘴角。吃了橙,手也舍不得马上洗。村里没有人种橙,起先我们还以为是橘子呢。可哪有那么大的橘子啊。过了冬,我父亲对师傅说,这个橙好吃,你下次来,带两棵橙苗来,我们也种上。

        第二年,我家种上橙子树,种了两棵。过了半年,死了一棵。父亲很是可惜,说,有两棵多好,可以慢慢吃,吃过了元宵也吃不完。

        又三年。橙子树高过了瓦屋,开了花。花凋谢了,青色的黄豆大的橙子,结了出来。过了六月六,橙子有鸡蛋大,可每天有橙子落下来。看着橙子落下来,好惋惜。中元节之后,树上的橙子一个也没有了,全落了。我很伤心。一次,邻村一个种果树的人来玩,说,栽种的果树第一次的果子都会谢掉夭折,以后就不会了,即使不谢也要把果子剪掉,让果树完全发育成熟强壮,抵抗力强,营养足,果子才会甜。

        又一年。橙子的皮还没发黄,青蓝青蓝,但个头已经塞满一只手掌心了。我便去摘橙子吃,用刀切开,掰开肉囊,黄白色,汁液饱胀。我塞进嘴巴,又马上吐出来,眯起眼睛,浑身哆嗦。摘橙子的季节到了。可橙子还是酸得牙齿漂浮。我对这棵橙子树,完全绝望了——再也指望不了吃上它。我父亲不死心,说,还是霜降呢,野柿子也是冬至后甜蜜蜜的。

        过了冬至,剥橙子吃,还是酸。橙子吊在树上,再也无人问津了。金华的师傅又来过冬了,看见树上亮晃晃的橙子,说,橙皮发皱了,还不摘下来吃啊。我父亲笑眯眯,摘一个下来,说,等你吃呢。

        师傅掰开一瓣,塞进嘴巴里,嘴巴立马张得像个山洞,说:“怎么会这么酸呢?”我父亲说,橘甜枳苦,肯定是水土不一样的缘故。师傅说,产橘的地方可以产橙,橘橙是胞兄弟呀。

        不是水土的缘故,原本种下的,就是一棵酸橙子树。师傅带错了苗,让我们空欢喜了好几年。

        大哥拿起柴刀,说,把橙子树砍了吧,树冠大,把牛圈的阳光遮挡了。父亲说,牛圈要阳光干什么,通风就可以了。大哥把农家肥堆在树下,父亲看见了,说,肥会发热,把树烧死。大哥说,烧死就烧死,橙子又进不到嘴巴。父亲说,果子不能吃,可不能怪树。母亲把一些不及时用的重物,也挂在树上,我父亲又说,挂在树上多难看,还会把枝桠压坏了,树上开满了花,花下是猪槽,看起来就不像话。

        有一年,橙子树干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黑斑,都是虱子寄生。黑斑像牛皮癣,树皮一层层脱落。我大哥把刀磨得雪亮,笑哈哈地说,这下好了,可以砍了当柴火烧。父亲买来呋喃丹,拌在石灰水里,涂满了树身。第二年开春,树身又发了新皮出来。

        有一次,我表哥来,看着树上黄澄澄的橙子,烂在树上,很是惋惜。他对我母亲说:“二姑,这是好东西,烧鱼,用半个橙子,放点盐花煮,比什么都鲜,什么佐料也不用放,做酸汤也好,不用醋不用酸菜,是做酸汤最好的料了。”我母亲说,哪有用酸橙子烧菜的。表哥掌勺,烧了鱼,烧了酸汤。我母亲吃了,说,确是好味道,一个酸橙,烧出两个好菜。

        中年以后,我父亲患了一种病,就是打嗝。怎么也控制不住。三年多的时间,医生也求了,菩萨也上了香,土地庙也上了猪头请,怎么也不好。一次,一个上海知青回村里探访,来我家吃饭,他是个医生,说有一样东西,可以断病根,就是用酸橙泡水喝,喝三个月。我父亲把他拉到后院,说,这是不是酸橙。知青说,甜橙熟后会自然落蒂,酸橙不会,你这棵就是酸橙子,不采摘,四季有鲜果。

        有一年,一个收木料的人,来到村里。他见我家的酸橙树,对我父亲说,这棵树要不要卖呢?按老樟木的价格算。父亲说,酸橙树收去干什么,又不是酸枝。收木料的人说,酸橙木打木床,比任何木头好,蚊子不入屋子。我父亲说,钱再多,也会用完,树却年年开花,是钱换不来的。

        (《文汇报》10.18 傅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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