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改正
找一件参加宴会的衣服,在贴墙的角落,看到了拉杆箱,已经积满厚厚的灰尘。
它是我患难与共的故人,陪同我舍弃一切的自我放逐。我拉着它走过凌晨清冷的巷子,走过黄昏热闹拥挤的街道。它熟悉我血液里的不甘和躁动,也见证了我一次次的失败和沮丧。
它的存在本是行走,它的隐喻就是放逐,它代表自由,代表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但它终于搁浅在我的阁楼上,像一条裂缝处处的旧船。它已经默默地安于现世,在时间里等待破损,等待风化成屑。因为我已经停止了行走。
我习惯于坐在电脑前,看别人的故事,看照片里的风景,很少惊奇,不易感动。我习惯在规矩里安生,就像现在,遵循社会的标准,我不会穿着短裤赴会。还记得那时候,朋友杰一个电话打来:“大海在等你,椰树间的夕阳在等你。”我就穿着短裤,拉着拉杆箱去了,那是在两千公里外的海南。那时候,就那么容易被打动。
那次在台北,出桃园机场时,已是薄暮,天空云霞万里。与我相隔几步,也有一个同样看天的人。她牛仔裤、马尾辫,小巧的拉杆箱。她感觉到了我,微笑问过来:“哪里不能看天?”我一向口拙,就微笑。她自己回答:“因为在熟悉中,我们没有抬头的习惯。”
我不知那个紫色的拉杆箱她是否还留着,她是否还有行走的冲动,在翻检记忆时,她会不会想起那些路上的感动?而此刻,我想起她,我已沦为一个俗人。
在搬家时,妻子斜睨着拉杆箱说:“都破成这样了,扔了吧!你难道还想出去吗?”我竟是心慌意乱的疼痛,连忙说:“留着吧!以后女儿上大学也可以用。”女儿鄙夷地看着它,说道:“这么老土的箱子,我才不要呢!你四处乱跑,把我和妈妈害惨了!”我冷汗涔涔。
拉杆箱还是留了下来,渐渐腾挪到角落。一个午后,我与它相对,心潮难平。我不后悔拖着它走过的路,那是青春和梦想,是追逐和飞翔;我也不能拒绝它集尘的现实,那是与生活讲和,是责任和安稳。生长,需要安静的土壤。
(《羊城晚报》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