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80年代以前,我在南京和贵州工作时,春节前后要回上海和盐城。大约1980年我到上海工作后,出现了“春运”这个专有名词,印象中以前是没有出现过的。如今每当春运来临,我就想起我的春节归途。
坐棚车
所谓“棚车”,就是用来临时载客的货运车厢。20世纪60年代,我从南京到上海,自然要乘沪宁线上的列车。因为买票难,我有一次乘“棚车”的经历。
那年预售票没有买到,我一下班就提着已放在办公室的行李,心焦焦地乘公共汽车到了下关火车站。我是抱着“碰运气”的想法来的,或碰到退票,或买到没有预售而留在当日出售的车票,或买到临时加开车的车票。果然,运气来了,我买到了一张临时加开的棚车票。拿到这张半价车票,真是喜出望外。
棚车既然是货运车厢,条件肯定是差的,不然怎么会是一半票价呢?但差到何种程度,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感受到。
已是夜晚,在旅客还没有上齐,车还没有开,车门还没关闭的时候,有一些露天灯光进到车厢里来,车厢里也有几个临时挂起来的灯泡在照明。但里外光线加起来也还是低弱的,再则车厢上没有窗子,所以我进车门后就闷在昏暗中了。车厢内没有座椅,也没有长木板搭成的座位,旅客上车后就自拣位置,横七竖八地席地而坐,随身带的大包小包就放在自己身边。若有车厢壁倚靠,就算是最好的位置了。最差的位置是既无厢壁倚靠,又临近便桶。在车厢的一角,放置了两个便桶,用挂吊的帘布遮掩一下。便桶中只有集聚,没有消除,所以难免有气味熏散出来。车厢里没有开水供应,这便桶就是唯一的生活设施了。如果说还有,就是在地面上排了些硬纸板,隔离了一些钢板上冰冷的温度。
火车将开动时,拉上了车门,顿觉更加昏暗,比昏暗还不适应的是有些气闷。我的位置没有倚靠,悬着身子坐着,随着车的行驶微微摇晃。不知为什么,不像普通客车中的旅客多话语,大家都默默地坐着,也许这气氛容易使人默默地想着什么。夜晚很冷,我弯缩着腰与双腿,脸面贴近车厢地面磕睡起来。每到一站,车子停下,就醒了。列车员从外面拉开车门,放下木梯,让旅客下车、上车。这棚车是加开的超级慢车,不但停靠太多的站头,而且还得让正规班车先行,经常临时停车,所以从南京到上海竟用了11个小时!
这棚车是当时的权宜之计,而如今,尽管春运紧张,这般权宜之计也不会有了。
撬窗户
如果说乘棚车,经历的是一次非常简陋的艰辛,那么70年代我在贵州时的春节乘车,则是一次非常拥挤的艰辛。
那年春节前回上海的前一天,忽然风雪大作。临行这天,仍刮着寒风,飘着零星雪花,有三人送我到火车站,像组成了“小分队”。先要从宿舍走到通往都匀市的公共汽车站,上坡下坡走在冻雪的路上。为能防滑求稳,大家脚上缠着稻草绳,手上拄着粗树枝。我带了一个旅行包,包内有板栗和煮熟的牛肉,这些是上海稀缺的东西;还有一些玉米,准备回去给孩子做爆米花。“小分队”有人手中还拿了一根圆竹杠棒。
火车站显得很乱,除了凭票进站,好像其他不管什么。据说即使有票,也不一定上得了车,此话果然。火车进站了,停下了,只见窗门紧闭。从车窗看去,车厢中的人挤得实实的,没有人员流动的迹象,似凝固一般。站台上的人嘴喊手敲要求上车,可就是没有开门。
见状,我们就按预案,赶紧离开站台,到车厢的另一面去,是从两车厢连接的挂钩处钻过去的!果然,车厢的那一面有人开窗透气了,窗子只向上移动尺余高度。我们小分队的杠棒随及插了进去,将窗子撬高。说时迟,那时快,我空着双手,顿时斯文扫地,一个箭步扒上窗子。“小分队”托着我的臀部,推着我的背部,我左脚抵住车壁,右脚跨入窗内。待我整个身子刚进入厢内,“小分队”便将我的旅行包塞进。进入厢内后,有惯性似的,从车窗直滑到人身上,又碰又压了好几个人,顿时一阵骚动。我赔着笑脸忙不迭地打招呼,“对不起”、“谢谢”的话语在嘴上连续说个不停。这简直是一场攻城战斗,杠棒就是个特殊武器。脚跟还未站稳,我就弓着身子向“小分队”的朋友们摆手致意,看到了他们一个个笑着,当然还看到那根杠棒在地上直立着。
我身上冒汗,内衣有湿的感觉。在人行道的夹缝中,我像个楔件,硬是楔扩出一个空间,成为安身之处。由我造成的紧张气氛很快便缓和下来,大家归于友善,并且开始三言两语地交谈起来。“理解万岁”这句话在这里得到了最好的诠释。
(《我们这代人》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凌武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