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坚
多年前,木匠还在昆明的大街小巷出没。
木匠们总给我一种来自明朝的感觉,对我来说,明朝就是家具。明式家具的光辉穿越清朝和民国,一直刨花飞溅,直到我所处的时代才寿终正寝。其实我童年时期看到许多木匠做普通家具,那都是明朝的遗传,因为那种家具朴素、实用。清式家具在民间流行不起来,因为繁琐富贵。
如今越来越难得见到木匠了,所有的床都来自流水线,曾经家具还没有产业化生产,打家具这件事具体得很,木匠要深入到每个家庭,不但要拿工资,还要住到你家里。
那时候我正要结婚,买好了料子,就到街上去找木匠。我转了两条街,就看见有木匠站在街口。这是两兄弟,来自浙江绍兴,长得美好,英姿勃勃。
那时候的人还不会漫天要价,这两兄弟要的工资我付得起,他们善解人意,要的工钱也就是够他们与雇主一样过着差不多的、有尊严的生活。说好了,就背起箱子跟着我走。
我家当然没地方给他们住,新房只有一间,存上料子就占了大半,没有地方打家具的。我住的大院里有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面支着几张床和马扎。大家管这个棚子叫木匠房。两兄弟从另一处搬来行李,就在木匠房里住下来。我要打的是三门柜、床、书架、床头柜、桌子什么的,也就七八样。木匠说,要打一个月。
木料是我父亲在瑞丽买的,装了半卡车运到昆明。木匠看看我的料子,说这料子太硬,难改,但并不要求增加工钱。从工具箱里取出凿子,摆好磨石,将墨汁倒进墨斗,在板子上弹出一条线,这兄弟俩亮开膀子就锯开了,你拉我推,锯末一堆堆吐出来。
他们并不多话,木匠房里只有刨木、凿木之声和阵阵溢出的树脂味,仿佛他们是在森林中干活。每天送饭给他们,他们从不挑食,有什么吃什么。
一个月后,那堆木板已经成了一件件稳重结实、喜气洋洋的家具。早上给了工钱,木匠下午就走掉了,临走,还互相留下地址。这些家具,直到今天我家还在用。
(《广州日报》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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