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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8月22日 星期二

    我搭上了高考末班车

    《 文摘报 》( 2017年08月22日   05 版)

        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武钢工地上挥汗如雨。对我这个小学肄业的山村农民来说,高考的消息毫无意义,与我何干?入夜,躺在武钢工地的简易工棚里,我却失眠了。

        其实,对高考这样的事,我不敢想,也不能想。

        我父亲是大学老师,自从1957年被划为右派遣送回老家接受监督劳动之后,升学便成为我们弟兄三人的奢望。别说读书了,能活下来已是万幸。我们全家被赶出杭州回乡不久就赶上了大饥荒,饥寒交迫中,我步入了学龄期。小学5年级时,文革爆发,学校停课,我从此辍学。读书梦破灭,我开始放牛。两年后参加生产队劳动,终于成长为货真价实的农民。

        1965年,父亲摘帽后回到了杭州大学,而我们兄弟三人和母亲却留在了农村。上世纪60年代的农民要跳出农门,除考大学和当兵外别无他途。而家庭出身将这两条路全部堵死,无疑我们只能在这个犹如化外之地的山村终老一生。哥哥成为我们家第一个木匠,我步其后尘,也学了木匠,弟弟则成了油漆工。从此,我们三兄弟寄人篱下,云游四方,洞明世事,练达人情,阅尽人间各种脸色,经受社会大学的历练。我不甘就这样埋葬自己的青春,渴望远走高飞。机会来了:1976年,临海的一个建筑工程队赴武汉支援武钢建设,我报名参加,从而成为中国第一代农民工。

        1977年,邓小平复出。旋即,一项决定中国未来前途命运的决策诞生:停招十年之后,高校开始恢复高考,并且放宽了政审条件,出身不再成为参加高考的障碍。父亲提议我参加高考。他说,以前你们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现在机会来了,应该去试试。

        我一阵冲动。能堂而皇之地走进考场参加高考,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即使是为了这个权利也应该去试试!抱着这样的想法,1979年4月我插班进入杭州大学高考补习班。在这个有200多名考生的补习班里,我是绝无仅有的另类——唯一的农民、唯一没有任何学历且年纪最大的考生。

        那时的我,极度自卑,患有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补习班里,我不跟任何人交往,不跟任何人说话,每次听完课就走,在这些城里人面前,在这些高中生面前,我感到自己是如此的卑微和渺小。

        进补习班半个月后就是期中考试,语文考卷中的作文题是:就“浅尝辄止”这个成语写一篇议论文。我万没想到,我的这篇作文竟成为范文受到表扬。对老师来说,表扬一篇作文,表扬一个学生,那是最寻常的事,但对我却意义非凡,它使我重拾自信,对自己有了比较客观的判断。

        在5年的求学经历中,语文是我的强项,我尤其喜欢作文。而作文的基础来自于从小开始的阅读爱好。文革抄家,我们家的所有名著被洗劫一空。游走四方的手工艺人生活却意外地为我的阅读打开了另一条通道,每到一地,我都会想法借书。在极左的社会环境中,我们备受歧视。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在书里却能尽情享受。于是阅读又成为我逃避现实的乐园。

        1979年7月,我走进了考场,我终于享受到被剥夺的权利,这种权利的意义远大于考取本身。高考揭晓,落榜在意料中。当年浙江的录取分数线是295分,我只考了267分,因为数学和英语弃考,我只有4门课的成绩。

        意料中的落榜没有影响我的情绪,意料之外的坏消息却使我陷入极度的痛苦中:因为要求回城落实政策的人太多,杭州关闭了受株连子女进城的大门,我被政策拒之门外。残酷的现实把我赶回农村,我又挑起工具箱,开始流浪四方的生活。

        人生的路很长很长,关键时往往只有一步。是父亲的坚持改变了我的命运,使我最终走出灰暗,走向光明。

        在农家的屋檐下,我接到了父亲的来信,他说:个人的前途要靠自己去争取。以前你们被剥夺了读书的机会,现在高考恢复了,个人可以通过奋斗为自己争取更好的前途。你虽然没有读完小学,但实际水平并不比一般高中生差,你能考出这样的成绩已很不错,如果能复读一年,考上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你应该珍惜难得的机会,树立信心继续努力争取考上。

        我经不住父亲的游说,心想就算是为了遂了父亲的意,我再去考一次,然后死心塌地回去当农民做木匠。因为,1980年是我能够参加的最后一次高考,这一年我26岁,而从1981年开始,考生的年龄不能超过25周岁。

        1980年春节后,我正式脱产补习。7月,我在迷茫和无望中再次走进考场。

        依然是落榜。但机会失而复得——杭州大学扩招,我的分数上线,终被录取。就这样我搭上了高考末班车,从此命运彻底改变。

        (作者为光明日报高级记者,1993年获国务院特殊津贴,1998年获范长江新闻奖提名奖。)

        (光明网 8.15 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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