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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8月15日 星期二

    救父记

    《 文摘报 》( 2017年08月15日   02 版)
    青年作家蒋方舟

        我一直觉得当爹比当妈还要难。过强的父亲,是无法逾越的模板,是高处投射的阴影,即使人不在场,也满屋影影绰绰——都是他的审判之眼;不够强的父亲,则往往被嫌弃无能,他是所有的罪魁祸首,他是所有的无可救药。

        我爸不强,按照非此即彼的原则,我心目中的他,可能更类似后者。我不常公开提到他,一方面是因为我保护他更甚于我妈,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性格并没有特别之处。我爸只有一种人格:中国男人。如果加上职业属性的话,还应该有一条——人民警察。

        我爸叫大兵,当了快三十年的乘警——火车上的警察。三十年的时间里,他每三天在火车上,每三天回家休息,而回家了也经常是出门和兄弟吃饭喝酒。所以,在我漫长的童年里,经常觉得和这个酷似我的男人不熟。

        我爸工作时候的英雄形象我从来没见到过,他有时会收到单位的短信,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又让我们抓逃犯。”但从来没听说过他破过什么大案,也不曾立过什么大功。

        乘警“跑车”的工资不高,制度也严。带无票亲友上车,就有可能“脱衣服”(就是开除公安队伍),工作也并不稳定。

        我十岁那年,蒋氏家族团团圆圆吃年夜饭,我爸忽然说自己要被调到一个非常偏远的小车站。全桌人一时都愣住了,没人听说过那个偏远的小县城,也不知道我爸会在那里待多少年。一会儿,女眷开始尖利着嗓子抱不平,男人们冷静些,说:“这事求求人,还有回旋的余地。”

        嘈嘈切切说了半天,女眷们决定当天就去求情。临出门,我妈看了我一眼,年夜饭还只吃了一小半,我正在进行清盘工作。我妈对我说:“你也一起去吧,说不定你还能说上话。”那时我已经出了书,算是个小名人。

        一行妇女,浩浩荡荡地去领导家楼下等他。我也油然而生“缇萦救父”的责任感和悲壮感。冬天的晚上,等了三四个小时才听到汽汽车驶近的声音,领导下车,当他终于走近,埋伏在花坛附近的女将们立刻慌乱起来,我分明感到我奶奶在我身后推搡我,说:“跪下,跪下。”

        我就这样仓促地跪下,甚至都来不及找到我该面朝的方向。妇女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叙说着冤屈。领导挣脱开之后,我们又去他家按门铃,骚扰了几遍,但终究没有开门。

        我爸爸在那个小车站工作了半年,我搭火车,又换“黑摩的”去看望了一次。那个地方荒凉但有人情味。我爸爸让伙房杀了一只公鸡,一大半的肉,都堆在我的碗里。

        上周,爸爸来看我,表示如果我在京城待不下去了,不要死撑,可以回家乡的小城里啃老。说着,心血来潮地打开钱包,给了我五百元。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收零花钱,胸中泛起无限暖意。

        温暖并不是来源于钱,而是喜欢这种庸俗的亲情体现,感动于这种简单粗暴地对我好的方式。它让我得以从孤独恣肆的写作、光怪荒诞的首都文化圈里逃离,回到最平常普通的生活轨迹里,让我觉得茫茫的无人区里还有个依靠。

        (《视野》2017年第15期 蒋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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