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华
二十多年前,我是一名牙科医生,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上手握钢钳,每天拔牙长达八个小时。
我干了五年,感到无聊之极,经常站在临街的窗前,看到在文化馆工作的人整日在大街上游手好闲地走来走去,心里十分羡慕。有一次我问一位在文化馆工作的人,为什么他经常在大街上游玩?他告诉我:这就是他的工作。我心想这样的工作我也喜欢。于是我决定写作,当时进入文化馆只有三条路可走:一是学会作曲;二是学会绘画;三就是写作。
在1983年11月的一个下午,我接到了一个来自北京的长途电话,一家文学杂志让我去北京修改我的小说。当我从北京改完小说回家时,我才知道我们小小的县城轰动了,我是我们县里历史上第一个去北京改稿的人。我们县里的官员认为我是一个人才,他们说不能再让我拔牙了,说应该让我去文化馆工作。就这样我进了文化馆。
现在,我已经有二十年的写作历史了。二十年的漫漫长夜过后,我发现自己已经无法离开写作了。写作唤醒了我生活中无数的欲望,我越来越相信──写作有益于身心健康。当现实生活中无法实现的欲望,在虚构生活里纷纷得到实现时,我就会感到自己的人生正在完整起来。写作使我拥有了两个人生,现实的和虚构的,它们的关系就像是健康和疾病,当一个强大起来时,另一个必然会衰落下去。于是,当我现实的人生越来越平乏时,我虚构的人生已经异常丰富了。
我发现自己写下的人物也会影响我的人生态度。写作会将一个刚强的人变得眼泪汪汪,会将一个果断的人变得犹豫不决,会将一个勇敢的人变得胆小怕事。
二十年来我一直生活在文学里,我相信,文学是由那些柔弱同时又是无比丰富和敏感的心灵创造的,让我们心领神会和激动失眠,让我们远隔千里仍然互相热爱。
(《没有一条道路是重复的》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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