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都快70岁了,每次接到他们的电话,我都会感到紧张。昨天,父亲又给我打电话,在我问他的时候,他说:“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
“我忘了呢。”当时手里工作正忙,再说,父母记的都是阴历生日。“我和你妈都记得呢,吃好点,高兴点。”他的话翻译成城市普通话,就是生日快乐。
我的生日,父母当然会记得。按照农村的习惯,父母算是绝对的晚婚晚育,生下我的时候,母亲已经30岁。那是一个相当炎热的下午,我能确信,那时父亲还没有手表。我有一次问他们我具体的出生时间,母亲确定地说:刚吃完午饭。这就是她的时间观念。
作为家族里这一代第一个男孩,我的出生应该是一件大喜事。从小,我的生日就比较隆重,除了父母记得,爷爷奶奶也会记得。奶奶会煮几个咸鸭蛋,在早饭后把我喊过去。后来,我就养成了习惯,在早饭的时候,主动到爷爷奶奶住的院子里问安,奶奶就会很高兴。相比之下,弟弟妹妹、堂弟堂妹的生日就没那么重要了,爷爷奶奶虽然也记得,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父亲嘱托我吃好点,这确实是我对生日的最深印象。曾祖母的生日是十月初二,那是全村的节日,她从80岁开始就隆重庆祝,一直到100岁。爷爷的生日在六月,是全家人的节日。刚刚放暑假,姑妈们会割肉买酒,大人坐在一桌喝酒,而小孩也总有便宜可占。我就是在爷爷的生日上,第一次喝了香槟,那肯定是廉价酒,但是长大后,我再也没喝过那么好喝的香槟了。
母亲不识字,但是她却以自己的方式感知到了时代的巨变。有一段时间,她老是感叹:早知道就不应该让每个孩子都读书,有一个能留在身边多好。那还是10年前,她就已经预见到自己晚年的境况。
母亲特别羡慕奶奶那一辈农村老人。看着她逐渐增多的白发,我们安慰她:如果按照曾祖母的岁数,你还要活几十年呢,即使像奶奶那样,也能活到80多岁。母亲总会反驳:“谁能和你奶奶比?”她的言下之意是,爷爷奶奶年老的时候,孩子毕竟都在身边,那有一种生命的完整性,而到了她和父亲这里,老了还不知道该怎么活。
母亲无法真正理解现代生活,她始终顽固地生活在自己的时间观念里。母亲的计时方式,一直都是按照二十四节气。清明、小满、芒种是母亲最看重的,清明节要给祖宗上坟,而小满和芒种,都和农作物种植有关。
父亲则略微不同,作为一名教师,他当然能够接受阳历,但是这一辈子,却和母亲一样,按照农历来生活,因为他要做母亲的时钟,母亲会问他:还有几天芒种?什么时候头伏?这样的问题,经常把他拉入农民的生活轨道。
爷爷奶奶都已去世,按照农村的风俗,父亲应该庆祝自己的生日了,一家人欢聚一堂。但是,正是从父亲这一代开始,他的3个孩子,全部都在外地工作。从学校退休后,他最终也在今年搬到广东帮忙带孙子,要想像爷爷一样那么体面地过生日,真是太难了。
(《新华每日电讯》6.23 张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