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生活札记

    一

    在衣食住行上，我们家最讲究的就是吃了，也不是特别讲究什么，而是把吃看成一件美事。一个人能开心进食，就代表他的身心健康；一个人吃得多，则代表他能做事。

    要让每一个人饮食都能饱足，烹煮的量就要极大，会有多余的饭菜也是很自然的事，要保存这些还堪食用的菜肴，便成了考验家庭主妇聪明才智的时刻了。所以我们家的冰箱比电视出现得早，约莫在60年代我七八岁时。

    知道冰箱要进门的那一天，我在学校完全坐不住，放了学便狂奔回家。那亮白的冰箱，比当时的我高出许多，只有一扇门，冻箱、装菜的盆子全都在里头，我最好奇的就是那个能把所有东西都冻成硬邦邦的冷冻库，迫不及待地便把一碗水给搁了进去，隔一会儿又忍不住把一颗葡萄偷偷放进去。因为这时妈妈已郑重警告，别再开开关关了，冰箱会坏掉的。但在之后不算短的一段日子里，这冷冻库完全成了我的实验室，只要瞅着母亲没注意，便会把各式各样的东西偷偷放进去，看看经过冷冻后它们会变成什么模样，什么滋味。

    母亲的冰箱长期处在爆满状态，后来随着经济改善，冰箱愈换愈大，但爆满的状态丝毫未见改善，许多冻在里面的食材，等大扫除时才有重见天日的可能，而多半时候赏味期早已过去许久，最后只有被丢弃的命运。这不禁会令我迷惑，冰箱的功能原来不是为了不浪费食物，让它能保存久一些的么？但后来却适得其反，成了蹧蹋食物的帮凶。

    二

    我小时住在眷村时，全村九十八户人家，就村办公室有一部电话，它一年会响的次数，不用脚趾头就数得出，若哪家人被叫去接电话，那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了。那个年代电话是用摇的，中间还有接线生为你服务，后来改成轮盘式座机，每拨一个号码还得等它归位后再拨下一个号码，直到按键式的电话推出，才知道之前打电话有多麻烦。

    电话普及到每个家庭，大概是在上世纪70年代吧！我十五岁时，隔壁先装了电话，我们三姊妹都有自己的社交网，难免会留邻居的电话给朋友，因此不时会听到隔壁伯伯呼唤我们去接电话，通话时，这位伯伯会很礼貌地避到院子去浇花，即便夜晚他也会摸黑在屋外等候。有时回想那段日子怎么了，竟做出如此麻烦人的事。

    后来家里终于装了电话，线路便永远处在忙线中，毕竟家里有三个初长成的女孩。但等这段时期过后，电话遂被打入冷宫。二姊脸软总难当面拒绝人，因此索性不接电话；大姊则是根本少与人接触，所以也不接电话；父母、姊夫基本上是不用电话的，最后剩下外甥女只好充当接线生，不过她最常的应对就是：“欧！他说他不在家！”这个“他”适用家里每一个人，有时不小心接起电话来，明明就是本人，却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对不起！我姊不在家。”谁叫我们姊妹仨在电话里的声音都一个样。

    三

    记得在我们还未搬迁至内湖一村前，父亲对这未来的新家做了一些描述，最吸引我们的就是“冲水马桶”了。

    在这之前，我们住的眷村只有一个公共厕所，白天上这厕所已有些惶然，一到天黑，这里更成了孩子的禁地。厕所里点的那盏只有十烛光的灯泡，唯一的功能只限于不让你栽进毛坑里，至于里面藏了些什么，能看得见什么，就不是这小灯泡能力所及的了。

    也因此关于公厕里的各种鬼怪故事，便绘声绘影地在孩子们口中传诵着，其中最经典、也最令我惊骇的就是——当你蹲着上厕所时，会有一只手从毛坑里伸出来抓你的屁股。对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事呢？

    所以，我们对新居最大的期盼，莫过于能在自己家安安稳稳地上个厕所，而且这马桶还有冲水装置，不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千里迢迢地拿去公厕倒，这简直像变魔术般神奇呀！因此搬进新家第一时间，我们便冲去看那神妙无比的冲水马桶，它那一身净白的磁化造型，果不负众望，大家争相想上去坐坐。只可惜我这小短腿爬不上去，最后还是父亲为我钉了两个小板凳，一左一右摆好，才顺利坐上这宝座。

    这冲水马桶确实让人们方便时方便了许多，但它所带来的负面影响也不少，首先因为坐姿舒坦，便容易让人久坐，看报、看书的忘了时间，一些隐疾便应运而生。此外，公用厕所也不宜采坐式马桶，人人坐过的你敢坐吗？因此，各种特技表演便在那密闭空间里开始展演，我听过最惨的是穿着高跟鞋还敢踩在马桶边缘，结果为了上厕所摔断了腿。

    （《来世今生》中信出版社 朱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