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两种极端

    ■马原

    当过七年老师之后，我对这份曾经十分憧憬的职业有了相当程度的厌倦。

    原因之一是不合时宜。我们这个时代的价值标尺是钱，老师明显是不赚钱的职业，所以得不到尊重也在情理之中。而没有尊重的职业，很难让人心里有职业荣誉感，更谈不上满足感。

    原因之二是学生对你的课没兴趣，原因很简单，就是你的课没效益。听你的课赚不到钱，还要赔上时间。而这个时代的铁律便是“时间就是金钱”。

    原因之三是付出与回报不成比例。我是那种抱残守缺的老脑筋，许多年里一直在讲名著和经典。所有称之为名著和经典的范本都不是一目了然的，经常一部书阅读的时间需要两天三天四天。其间还要反复读甚至做笔记。付出了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备课的辛苦没人看得见，讲课时却只有90分钟。

    我累了，于是上天给了我休息的理由，上天给了我这场大病。生病让休息有了堂而皇之的理由。

    说起来几乎没人相信，我从不睡懒觉，一个职业小说家不睡懒觉是不是很奇怪？因为我们这个职业是一定要熬夜的，我一生当中在午夜0点之前入眠的天数是数得过来的。我生病以后睡得早了，但也定在午夜0点之后，通常是1点。而在此之前的几十年一直都是凌晨3、4才熄灯，但是我从不睡懒觉。睡得再晚，8点总会醒。现在则是7点。或者我天生就是写小说的料，因为写作是个格外消耗精力和体力的职业。

    现在不一样了，我没在写小说，但我的习惯没变，我只是把原来看小说写小说的时间转到了电视上。我跟踪电视上所有的体育比赛，除了我钟爱的足球赛车NBA网球之外，连乏味的围棋乒乓球台球体操也都不离不弃。人这个东西真是不可救药，人的惰性比任何东西都可怕。我享受休息的同时，生活出现了最糟糕的改变，开始无聊。

    但是物极必反的自然法则出面干预。无聊让我意识到生活出了问题。鲁迅好像说过类似的话，人到无聊便比什么都可怕，因为这是从他自已开始，不大有药可救。

    我是病休之人，本该恪守康复休养之道。但是我忽然对病休带给我的无聊生出了抵触，我忽然很想做事情，很想让自己忙碌起来。我意识到：生病的享受结束了。

    （《我的祸福相依的日子》浙江文艺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