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是一个古老的行当,在中国古代封建等级和农耕文明价值体系中,这种具有四方流徙和“假面”特征的职业,一直被压在社会底层。直到涌现出这样一批演员,他们以自身的道德人品和艺无止境的职业追求,令世人开始刮目相看,也在人类艺术史上留下了中国表演艺术的骄傲。
守规矩为立身之本
1904年,当时中国戏剧史上开办时间最长、规模最大、培养人才最多的京剧科班喜连升(后改名为喜连成、富连成)在北京挂牌。办学持续了40多年,共培养京剧表演人才近800名。其中就有马连良、梅兰芳、周信芳、裘盛戎、谭富英等名角儿。
回望那个中国表演史上群星争耀的巅峰年代,喜连升的教学功不可没。在同行们还仅把唱戏做为饭碗的时候,喜连升却秉承孔子“志于道,据于德,依于仁,游于艺”的传统,把自立自强当做成名成家的根基。每个录取的孩子,第一课便是学会背诵科班训词,如:此刻不务正业,将来老大无成,渐渐吃喝嫖赌,以至无恶不生。
进入科班学艺的孩子,年龄大多在七八岁左右。学生坐科7年,不分寒暑,每日6点起床,练功吊嗓,8点上课学戏,11点半吃早饭,饭后上馆子演出,演毕回校吃晚饭,8点开始用晚功,10点熄灯,日复一日。先生管教严格,学生稍有差错便得挨打,一人有过全体受罚。
梅兰芳入科前已是京城小有名气的童伶,虽是搭班学艺,但一样练功演出上课,错了照罚。1950年,梅先生写回忆录,他念念不忘在喜连升的科班岁月:“我在学艺时代,生活方面经过了长期的严格管制。饮食睡眠,都极有规律。甚至于出门散步、探亲访友,都不能乱走,并且还有人跟着,不能自由活动。看戏本来是业务上的学习,这一来倒变成了我课余最主要的娱乐。也由此吸收了许多宝贵的经验……我搭喜连升班的时候,每天总是不等开锣就到,一直看到散戏才走。”
用功更要用心
名角之所以为名角,是因为他们懂得艺无止境的道理。
《宇宙锋》是梅兰芳的代表作,轻车熟路。然而他演了几十年,依然还在琢磨。梅兰芳在回忆录中写道:一个女子在夫家遭遇到突如其来的奇祸,回到娘家面对着的又是丈夫的敌人,也就是自己的父亲。体会到她的这种复杂而矛盾的处境,在表情上就应该捻出她的两种交错的心情———冷静和愤慨……你想想看,我们在台上扮演剧中人,已经是假装的。这个剧中人又在戏里假装一个疯子……
梅兰芳还具体分析了角色的表情:赵女装疯以后,同时要做出三种表情:一是对哑奴的接受她暗示的真面目;二是对父亲装疯的假面具;三是自己在沉吟思索当中,透露出进退两难的神气。
对于不同的场景,他也琢磨出不同的处理:《修本》《金殿》两场,赵女同样是装疯,身段上可大有区别。在家里装疯,采用摇摆扭捏的姿态。到了金殿装疯,应该把身段处处放大了做,通过侃侃而谈的念白和响亮的锣鼓声音来发挥。以此显出赵女的不畏强权,当着皇帝的面,还是高视阔步,旁若无人的样子。
梅兰芳强调:首先要忘记了自己是个演员,再跟剧中人融化成一体,才能够做得深刻而细致。
与“粉丝”互学共进
和如今明星有粉丝一样,名角儿也是戏迷万千。但和当今一些明星粉丝关系不同的是,戏迷们都深谙戏的好坏,角儿演得好,他们不吝喝彩,演得不好,则直接评点,甚至喝倒彩轰角儿下台。名角儿与戏迷,彼此尊重,平等相处,甚至成为挚友。
梅兰芳有一天在上海贴演《宇宙锋》,正赶嗓子不大痛快,为了掩饰,就不自觉地在身段方面加强了一点。戏迷看出了其中的蹊跷,马上托人带话给他说:“身段上有点做过了头。没有往常那么中和平衡,恰到好处。希望梅先生注意到过与不及,在艺术上的偏差是相等的。”一针见血的批评,梅兰芳非但不以为忤,反而深表感谢。
事实上,名角儿能成一代宗师,还有一条是自尊自强,懂得与自己的戏迷平等相处。虽说戏迷中不乏王公权贵、土豪财主,但名角儿却特别舍得花时间结交文化人,虚心求教,以及琴棋书画,无一不工。名角儿背后都有一个懂行明理的戏迷“智囊团”,他们在名角儿的表演里,寄托着中国传统中最高的审美要求,那就是知行合一、体用不二、身心交融,而名角儿也在这样的交往中,培养自己的文化视野和文化修养。
(《文汇报》5.7 陈晓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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