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生活多年的“老望京”朴济英担忧:“中韩关系就像一壶水,烧了半个小时才能热,碰到凉水又迅速凉下来了,不知何时才能再热起来。”
在中国生活了20多年的韩国人朴济英,如今可以当之无愧地说,“我是老望京了”。在这块被称为“中国韩国城”的北京最大韩国人聚居区里,韩国人最多时超过5万人。
望京有闪着中韩字体的彩色霓虹灯箱、韩国企业云集的大厦、最正宗的韩餐馆。在街上,人们已经很难从外表分辨路人是中国人还是韩国人。
如今,这种平静正在被打破,一些改变若隐若现。
在乐天超市望京店,一个工作日的午后,门前停着警车,超市里安保人员多了一倍,清空的货柜上少有韩国品牌的食品,戴着“安全员”袖章的员工比顾客还多。
平静,不平静
3月中旬开始,朴济英发觉自己“享受”了一种“特殊待遇”。
他在山东某学校兼任外籍教授,每周往返于北京和山东。当他上完课乘坐高铁返回北京时,收到问候短信“你安全离开了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变成了“特殊保护的重点”。
直到这时,这位年过半百、中文标准的韩国人才开始担心起来。
在北京留学14年的成英善,也接到了母亲焦急的电话。
上一次令母亲如此担心的,是2008年汶川大地震。当时他被催促赶紧回国时,还奇怪地问为什么。母亲说,“不是有地震吗?”他有些哭笑不得,“很远,比韩国都远”。
“再远也是一个国家里面发生的事。”母亲还是放不下心。而这次,尽管嘴里说着“没事,没事”,但他并没有让母亲信服。
而在兼职韩语教师的学校里,中国学生也焦急地向他询问:“现在可以去韩国吗?”
一位韩国朋友告诉成英善,“现在拦出租车,以前他们会问你是韩国人还是日本人,是日本人的话就拒绝,但是现在换了,变成韩国人。他们不会不让你坐,但会特别认真地讲道理。”
神奇,不神奇
在中国经商多年,朴济英一直关注着中国的新闻,感受气氛的变化。然而这次还是让他感到不解。“中韩建交25周年来,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真是有些尴尬”。
作为较早进入中国的留学生,朴济英见证了中韩关系“热”起来的过程。
他因为“中国文化最深的是哲学、历史和中医”,选择进入北京中医药大学学习中医学。
两年后,他将妻子和两个孩子从韩国接来,两个孩子在北京长大,接受了中国学校的教育。“我的半辈子都在中国生活,比较旺盛的时期都在中国。”
和朴济英几乎同时进入中国大门的,还有去北京大学攻读历史学学位的留学生具滋元。
当时,他们脚下的望京全是一片绿地,没什么高楼,只有机场高速公路。晚上8点,马路上大巴都没有了,当时没有四环路,公交车也要换好几趟,各方面设施都没有,买日常用品也要到百货公司。
在朴济英的中医专业,班上韩国留学生占外国留学生的绝大多数,30个外国留学生中,26个是韩国人。
90年代,尽管学校规定中韩两国学生不能互访宿舍,然而还是有很多中国学生去韩国学生的宿舍,给成绩赶不上中国学生的韩国人辅导功课。在当时,韩国人均GDP(国民生产总值)超过1万美元。给韩国学生补课1小时15元,对中国学生来说,是很大的经济补贴。中国老师那时工资也不高,每月不到1000元。
随着经济的发展,2000年年初,当成英善来中国时,他成为4万余名韩国留学生中的一员。当时正是中韩双边贸易增长最快的时期。
中国,更中国
20多年来,朴济英眼看着“韩流”在中国流行起来。他从留学到创业,在中国的每一步发展,都踩在鼓点的节奏上。
20多年前,还在学中医的他,骑自行车看到西单的眼镜店,几百号中国人排着队配眼镜。尽管1天1万元的租金令他咋舌,但周末一天30万元的流水量更令他震惊。他下定决心,投资实业。
2005年《大长今》引进中国,带来了当年最引人注目的文化旋风,中国社会科学院亚太与全球战略院副研究员王晓玲认为,就纯输入的进口韩流而言,《大长今》达到顶峰。
韩流文化的兴起,也让朴济英的生意开始红火。2007年,他接受了中央电视台的采访,“新闻联播给50秒啊,那个厉害了!”他作为韩国中小企业的代表回答关于“如何看待中国购买眼镜的消费观念变化”的问题。
他说到,“以前中国人一副眼镜是丢了才配,但是现在他们的理念是要求时尚化,而且会备用两到三副眼镜,2005年隐形眼镜也开始流行起来。中国的消费者也讲究美了。”
全职太太权素姬就是掉在望京人群里分辨不出国籍的韩国人。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她感慨中国的变化太快了。在商店购物、菜场买菜,人人都掏出手机,用支付宝、微信结账;出门打车,都用手机提前叫好车;网购的快递速度目前已经超越了韩国。她的手机里装着各种中国App,甚至孩子吃的止咳药水,都从网上买。
她觉得中国人很有人情味,不会韩语的家政阿姨不小心打碎了杯子,用两只食指从太阳穴开始往上指,问女主人“生气了吗”。
这些超越国家语言的“肢体语言”让她觉得,这个因为贫穷而辍学打工的中国女人身上有很多好品质,陪她买菜,教她那些菜都叫什么名字,每次服务时间是2小时,为了教她汉语,常常超过这个时间,却从不计较。“十分纯真,这样的人在韩国很少见”。
她还邀请过在中国教她汉语的大学生老师到首尔,住在她家里,带她去首尔弘大、梨大这种“很韩国”的地方,而没有去济州岛,因为那里已经没有韩国特色了。
理解,更理解
朴济英搬了新家,到河北燕郊后发现,在他新生活的周围,只有两家大超市,一家乐天玛特、一家沃尔玛超市。可是最近的一天,他上班回来时发现,乐天玛特关闭了,沃尔玛人满为患。
据称,截至3月19日,已有67家在中国经营的乐天玛特门店暂停营业,还有约20家门店自愿决定关店,这些占了乐天玛特在华门店总数的近90%。
尽管两个孩子回到韩国上大学,朴济英自己暂时还没想过回韩国。“我已经离不开中国。”他坦言。
对于朴济英来说,首尔到北京坐飞机只需要1个小时40分钟,比上海都要近。“实际上,我在生活上也离不开”。他的微信里百分之八九十也都是中国人。
朴济英认为,国外留学的经验非常重要。“如果我没有留学过,也可能跟国内的韩国人一样,看法狭窄。”
深陷中国朋友圈的朴济英,身边很少有人和他说“萨德”两个字,他也不会主动谈及。
“兄弟之间、邻居之间吵架不高兴都会有的,但是过了某一个程度只能搬家了。比如两家之间,关系已过了,起诉了、打官司了,就麻烦了,不好处理了,感情就是这样的。因此这个感情破坏了,肯定就后遗症大了。”朴济英说。
在中国待久了,朴济英理解了中国话的“深意”。这几日,他约一个中国朋友吃顿饭,对方回复“最近很忙”。他“明白中国人的习惯、做法”,推测对方可能真的很忙,也有可能最近气氛不好,不愿和韩国人来往太多。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的成英善、权素姬均为化名)
(《中国青年报》3.29 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