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玲春
文学巨匠、“二十世纪中国的良心”“人民作家”巴金曾在历史的关键时期感动过中国,这种感动已经铭记在历史之中。
初见巴老
我第一次见到巴老,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春天的一个下午,江南的细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我叩开了武康路113号的大门,走过十几米长的小径来到客厅,巴老坐在一把高背的木扶手沙发椅上,他站起来迎接我。
巴老一口四川乡音,讲话的节奏有些快,面对我这个不擅提问的记者似乎也不擅言辞,但他思路清晰,更有超乎他年龄的敏捷。
采访开始,巴老回答我第一个问题的第一句话是:“我不懂文学,我没有任何的写作诀窍。”这也是他经常在文章里所表白的。给我的第一感觉是,这并非故作谦虚,而是出自巴老的内心,但作为崇敬他的读者,我很难接受这样的回答。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补充说:“我只是把这颗心交给了读者。”
那年巴老七十五岁,他希望再有五年的工作时间,补偿损失的光阴。他告诉我,他还想做三件事,第一,翻译赫尔岑的回忆录;第二,写《随想录》;第三,完成两部长篇小说,其中一部构思已就,题目是《一双美丽的眼睛》。这部长篇以知识分子为主角,而主题仍然定格在反对封建礼教。巴老又提到了农村依旧风行的买卖婚姻,提到长盛不衰的长官意志,他认为,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对国家、民族的残害应当引起高度的警觉,他想在有生之年以长篇小说作为“投枪”,向尚未清除的封建主义再一次宣战。听巴老讲话,你会感受到他身上依然跃动的一种激情,磨难和屈辱没有销蚀他的善良和意志,他还是上世纪三十年代那个《家》的作者。
与沈从文的友情
巴老《再思录》有一篇《怀念从文》的文章,其中提到了我。从文先生去世的消息,最早是由海外媒体播发的,直到一周以后的追悼会,新华社才见报道。巴老在文章里写道:“一连几天我翻看上海和北京的报纸,我很想知道一点从文最后的情况。可是日报上我找不到这个敬爱的名字。后来才读到新华社郭玲春同志简短的报道,提到女儿小林代我献的花篮,我认识郭玲春,却不理解她为什么这样吝惜自己的笔墨,难道不知道这位热爱人民的善良作家的最后牵动着全世界多少读者的心?!”之后巴老笔锋一转,自问自答,说后来有人告诉他,此事与记者无关,而是另有内情。意思是,郭玲春只是遵照上面的旨意而已。关于迟发消息,作为当事记者,我负有绝对的责任,但并不知情的巴老,是从哪个方面获得信息从而作出结论?
不久,我到上海采访,去华东医院看望巴老。刚看到我,巴老有些迟疑。我说:“巴老,你不认识我啦?”他立即敏捷地反应:“噢!郭玲春,那说明你很久没来看我了。”巴老靠在椅子上,我在他身边坐下问:“巴老,你在怀念从文的文章里说有人告诉你,迟发消息的事不怪郭玲春,这个人,是谁啊?”巴老突然咧着嘴像孩子那样嘿嘿一笑,说:“这,这个人就是我自己啊!”他边说边拍拍我的手:“就是我自己。”我们都笑了,为他的“狡黠”和如今的“坦白”。我知道,巴老的批评并不是针对一篇新闻报道,他是为朋友,为一代文人曾经和现在还面临的不公正待遇鸣不平。我读《怀念从文》,能感受到巴老的不平和愤怒,是为了他的挚友,也为许许多多有着共同遭遇的作家、文人乃至中国的一代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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