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立相声中的“现挂”

    “现挂”是相声艺术中的一种常见使法，爸爸（马三立）说了一辈子相声也一辈子没离开过“现挂”，随机应变，得心应手，给他的演出增添了很多光彩。

    我还记得爸爸曾说过：“相声和其他曲种不同，很讲究‘铺平垫稳’，这场‘泥不泥’跟‘底包袱’‘响不响’有很大关系。到关键时刻正好摔个茶壶、掉个茶碗，观众全往出事地点看，注意力一分散，这段‘活’算白费力气！”遇到这些情况就要看演员的应变能力，能否尽快摆脱困境。

    1947年，爸爸和侯一尘先生在天津大观园演出，给白云鹏先生上“倒二”。爸爸和侯先生刚说了一段相声的一半，突然街上连过三辆救火车，惊人刺耳的笛声此起彼伏，阵阵传入剧场长达一分多钟，分散了观众的精神。爸爸在台上停止了表演，和观众一样注视着窗外。等救火车笛声走远了，才和侯一尘先生说：“听见救火车笛了吗？火可不小。好像往南去了，现在应该到了河北路紫阳里6号了……”一直跟着点头的侯先生突然猛醒喊道：“噢，我们家着火啦？！”观众一阵大笑，注意力又回到台上了。

    爸爸演出时也经常遇到商贩往返卖东西，只要不是太影响演出就“各不相扰”。有一次一位卖报纸的商贩手托各种报纸，长时间在台根底下卖，把观众视线都挡住了。爸爸停止了表演，笑着替卖报纸的叫卖：“都来买报呀，快来买呀，他的报纸可真便宜，‘早存的’！别人卖四个子儿，他卖俩子儿，多好的老报纸啊……”这么一逗，观众全乐了。“老报纸”卖不动了，连卖报的也笑着摇摇头走了，演出继续进行。

    1950年初，爸爸应约从北京来天津演出，地点是南市新声戏院。同台演出的有孙书筠（京韵大鼓）、花五宝（梅花大鼓）、张伯扬（单弦）等演员。照以往的规矩，孙书筠“攒底”，爸爸“倒二”，张伯扬先生“倒三”。

    张伯扬先生看到观众热情很高上座又好，决定演唱一个长篇段子《武十回》，要连唱多日才能唱完，每天像评书一样有“扣子”，留悬念。

    单弦《武十回》以武松在清河县打伤人后逃出家门开始，唱到狮子楼，杀潘金莲、西门庆止。

    场上的观众听得是如醉如痴。伯扬先生十分得意，要在今晚来一个“锦上添花”，完整的“江阳辙”唱段将在曲牌“怯快书”中结束。伯扬先生在最后一句真加了“小料儿”——“您要想亲眼看看武大郎他长得什么样？（冲着观众一缩脖儿，眼和手都往上场门指示）我张伯扬下场他准上场……”

    弦子一收音，他乐着鞠躬下了台。随之掌声和笑声像开了锅似的一哄而起。这一下不要紧，台下观众都等着看热闹呢。园子舞台有很多规矩，首先节目更换要顶针续麻，长时间不上演员叫“晾台”，空场是不允许的，有的观众马上就叫“倒好”（催场）。第二，舞台上专有人负责检场，包括给演员茶杯里续水，运送演员演出道具等事。如果频繁续水说明下面的演员还没到，节目接不上就要想办法“救场”。如果把茶杯拿走或换了个茶杯，说明后面的演员已到，可以收尾下台了。张伯扬先生就是看见茶杯已调换，才抓了爸爸的哏，使“现挂”不落空的。

    爸爸和张庆森先生早就在上场门等候了。伯扬先生唱的最后一句听得是真真切切。曲艺演员同台演出也有个不成文的惯例，可以互相“找哏”，被挑战者除特殊情况都要应战，要用自己的机敏、灵感反唇相讥，使演出场面火爆。反之，一则观众会扫兴，二则会给观众留下无能的笑柄。

    和往常一样爸爸稳步大方地走上台来含笑与观众拱手致意。掌声落下后，爸爸不慌不忙地说：“刚才张伯扬唱的单弦，多好听。嗓音洪亮，韵味浓厚，字正腔圆……”老观众心里明白，上台来越捧张伯扬，这事越完不了！

    “他唱的最后一句我也听见了。”爸爸一点儿也不动声色地说，“‘您要想亲眼看看武大郎他长得什么样？张伯扬一下场他准上场。’甭说了，我就是武大郎了！”场上一阵大笑。“我身高五尺四，武大郎才二尺半，还没我腿长了，张伯扬这么唱是为了赶‘江阳辙’，‘上场’，‘下场’的适合他的嗓音，这没什么，我不会怪罪他。”

    接着突然爸爸把话音一转：“那不，前些日子他嗓子哑了，不出音了，挺着急问我怎么办，我告诉他：‘药铺有清音丸，粒又小又不苦，专治嗓子哑、咽喉肿痛。一盒六粒，一次吃下去，少了不管事，你买两盒，恨病吃药，连吃两天，每天吃六粒，保证药到病除……’他回去按我说的办，嗓子好了，还特地来谢谢我。刚过两天，他父亲嗓子又哑了，虽然不是艺人，不上台唱曲儿，也得治呀，他又来请教我，这回我告诉他：‘也得吃清音丸，不过你父亲岁数大了，吃多了不行，你可得记住：你吃六粒，你爸爸是三粒（立），记住了吗？……，”

    话音未落，满场爆响。而偷偷守在台帘后边以极大的兴趣静观爸爸怎样回击的伯扬先生，怎么也没想到爸爸会这样稳扎稳打迂回包围一步一步地把他装进了“口袋”。为了烘托舞台气氛，他笑着撩开台帘，朝爸爸怒气冲冲地指点了几下，台下又是一阵大笑。

    （《我和爸爸马三立》 百花文艺出版社 马景雯 张宝明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