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English
  • 时政
  • 国际
  • 时评
  • 理论
  • 文化
  • 科技
  • 教育
  • 经济
  • 生活
  • 法治
  • 军事
  • 卫生
  • 健康
  • 女人
  • 文娱
  • 电视
  • 图片
  • 科普
  • 光明报系
  • 更多>>
  • 报 纸
    杂 志
    文摘报 2017年02月25日 星期六

    谁在教育残忍

    《 文摘报 》( 2017年02月25日   07 版)

        ■野夫

     

        残忍,对人而言,究竟是作为动物的天性,还是家族血统的遗传?是某个特殊社会的迫使,抑或是个人教育的缺欠。我们是不是可以套用托翁的一句名言——所有的善良都基本相似,而残忍却各自不同。

     

        我从四岁开始进入那个著名的十年,于是我天生就是个野孩子。乡村大孩子带我学会的第一种游戏,就是去田野抓癞蛤蟆。然后用泥巴糊一个小窑,里面铺一层生石灰,将癞蛤蟆关进去用稀泥封闭,上留小孔再注入冷水。生石灰遇水则发散,产生极高的温度,蒸汽袅袅中,一阵阵“呱呱”的受刑惨号由强变弱。汽散声绝,扒开泥窑,但见癞蛤蟆的丑恶皮肤完全剥离,露出初生婴儿般的晶莹胴体,在死亡中显出一种纯净的美丽。

     

        如此残忍的游戏,最初又是谁来发明的呢?

     

        六岁时我是一年级的学生。1968年的初秋,放学集合,一个血气方刚的教师拆散大扫帚,给每个孩子发一根竹条,去打强盗。小偷被罚站在一个水泥圆管上,衣衫褴褛,裤脚挽在膝盖上,脚下是一双草鞋,我深刻记得这些细节。大人们不断吆喝“打,打”。孩子们从六岁到十六岁不等,倚仗大人的鼓励,无不心花怒放。那个中年小偷被无数竹枝抽得像陀螺一般跳动。他不停的哀号,绝望地手舞足蹈,汗如雨下,双眼现出死亡的寒光……

     

        他是乡下来赶集的一个农民,在试图偷裁缝铺的三尺布时被抓。在我成长的岁月里,我一直为此深深内疚。我总在想,他和我一样要面对人生的冬天,他的孩子还衣不蔽体,他实在没钱去给那个和我一样大的女儿增添一缕温暖,这时,他看见了那要命的三尺布。我每每想起这一画面时,内心的痛楚就在深化。

     

        我十岁左右时被母亲送到了煤矿陪伴父亲,那时的煤矿老鼠很多,每天经历死亡的井下工人没有娱乐,灭鼠则成了他们的闲情逸致。

     

        他们活捉老鼠,然后将生黄豆塞进其直肠,再将其肛门缝住。黄豆在体内发胀,痛不欲生的耗子在放生后开始疯狂乱窜,闯进它们熟悉的家撕咬同类,一场大规模的自相残杀壮观而刺激,比任何毒药更惨绝鼠寰。我每每为此触目惊心的场景油然而生一种彻骨的恐惧,他们如此折磨鼠类——是代表人类的正义吗?

     

        我们从小所受到的教育就是——对敌人的温情就是对人民的残忍。当自然界的益虫和害虫我们都难以真正分清时,那么我们如何又能正确区别同为人类的敌我呢?

     

        今天,当我还能在网上大量地看见那些愤青,天天嚷着要用核武摧毁他们心中的敌人和汉奸,我的内心充满悲凉。这些孩子并未受过我们当初那种野蛮教育,可是他们这样的残忍心态,又是从何而来的呢?

     

        人与人之间学会恨和残忍是如此容易,而传播爱竟然是这样艰难。每每想到这样一些恐怖的前景之时,我就感到此夜的宁静竟是危如累卵;在我所看不透的夜幕之下,这整个都市的片刻贪欢,竟是那样令我不寒而慄。

     

        (《尘世·挽歌》新星出版社)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日报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