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前百米,有一穴池塘,用于平时洗衣洗菜、牲畜饮水、浇田灌溉、调蓄雨水、消防灭火等,大家亲切地称之为“当家塘”。当家塘每年都要清淤一次,挖塘泥就是冬季在当家塘里进行的清淤活儿。
俗话说得好:“人补,桂圆荔枝;稻补,紫云塘泥”。(紫云就是紫云英,是可以翻做稻田绿肥的草本植物)。每年冬天,捕完当家塘里的鱼,里面的水也会随之被抽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塘乌黑的淤泥等候在那里。数九寒冬的天气,塘泥被冻成块。
挖塘泥是累人的活儿,但其间却充满了无限的乐趣。生产队长老杨是总指挥,他常把挖塘泥的人分成三组,一组是年轻力壮的,分配在塘底,负责用锨把塘泥甩上塘沿;二组是年纪偏大的,安排在塘沿,负责把甩上塘沿的塘泥铲进筐里;三组是半劳力,负责将整筐的塘泥抬到指定的地方晾晒。
村西头的扁头,人长得精壮,塘泥也甩得远,但他干活从不让嘴闲着。“我表嫂,我泥甩得远,尿也尿得远”。扁头的表嫂,个子虽然不高,长得却敦敦实实的。听了扁头浪骚的话,马上丢下手中的扁担,下到塘底,拿过队长手中的铁锨,撮起半锨塘泥,一扬双臂,锨上的泥块立马像只燕子,“唰”的一声,飞过塘沿五六米,比扁头甩得远多了!扁头明知表嫂锨藏奸滑,嘴里却说:“好男不和女斗”。表嫂笑道:“小扁头,你尿得比我还低呢”!话音刚落,塘底塘沿立刻爆出了一阵欢快的笑声。
大人挖塘泥,我们做孩子的也常聚集在塘沿上,等候着带有泥鳅黄鳝的泥块被甩上来。扁头最大方,他挖到了泥鳅黄鳝从不自己留下,而是“日”的一声,甩到我们中间。那时候,毛孩是我们的头领,他抢到的泥鳅黄鳝最多,但并不独吞,而是将泥鳅黄鳝裹上泥巴,放进了沟底燃起的篝火里,“哔哔啵啵”地烧熟,然后小心揭掉泥鳅黄鳝身上的泥巴,一条条分给我们,吃出了一大群的黑脸包公。
挖塘泥中途要休息半小时,家乡人美其名曰:“歇歇子”。扁头精力旺盛,借着歇歇子的机会,主动向高个子大豁牙挑战摔跤。伊始,大豁牙看不上扁头,可大家你激一句,他挑一句,大豁牙便经不住怂恿。他不说话,拔步走到塘沿一块空地中央,等候着扁头。
队长老杨亲自做裁判。大豁牙仗人高马大,主动进身。扁头却粘滑如泥鳅,大豁牙抓了几把都没抓住。扁头瞅住一空,双手向上一撩,大豁牙一仰脸,趁此机会,扁头迅速下蹲,两手拽住大豁牙的两脚脖子。两手一用力,大豁牙从他身后直直地摔翻过去,脚后跟在地上砸出两个深深的泥窝窝。
人群中一阵大笑。大豁牙不服气,要花股叉再摔一跤。所谓花股叉就是双方各有一臂从对方腋下插过,面对面搂住摔,属较力的一种摔法。大豁牙曾用此法在挖新汴河时摔倒十几条壮汉。队长老杨这次没有吹哨子,而是说:“管了!”大豁牙一用力,扁头被抱起来,两脚不沾地。大豁牙轻松地转圈,扁头芦花编成的草窝上的泥巴也被甩得纷飞。大豁牙转了几圈,想松手将扁头掼倒。谁知,他刚一停步,扁头却像弹簧一样弹贴过来,向上一纵身,往下一压,只听“哐当”一声,墙头一样倒下。
大豁牙败了,队长的哨子也响了。于是,大家各自回到劳动岗位,重新开始干活。与家乡挖塘泥相比,我不喜欢看姑姑家那里罱塘泥的活计,因为在整个罱泥的过程中,既没有人像扁头和表嫂那样说笑话,更没有扁头和大豁牙那样惊心动魄的摔跤比赛,而且罱泥时,小船晃晃悠悠的,人处其中,如履薄冰,时刻担惊受怕。
1980年,我上了初中,从课本中我才知道塘泥、河泥和绿肥、粪肥、灰肥一样,都是优质的有机肥。另外,当家塘和姑姑家那里小河中的污泥被清理上来后,塘河来年不仅蓄水多,而且水质也很清澈,养鱼更不会“泛塘”(由于水质污染,鱼类缺氧上浮的现象)。也就在那时候,我才明白了村东头老私塾先生的话:“别人烤火我挖塘,别人车水我乘凉,不是一番寒彻骨,怎见稻花扑鼻香”!
(《文汇报》2.9 李星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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