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6月的一天,启功先生给我打电话,请我到他家去一趟,他有要紧事跟我说。
6月17日下午,我来到北师大红六楼,启功先生的“浮光掠影楼”。
上了二楼,按响门铃,房门启处,露出老人弥勒佛般的笑脸。究竟要谈什么“要紧事”呢?几句寒暄过后,先生脸色凝重起来,郑重地说:“今天请您来,是要宣布一个严肃的决定:从今以后,启功不再为任何个人收藏的古字画鉴定真伪,凡有以‘启功’名义在个人收藏的古字画上题签的均为假冒,概与本人无关。”这番话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显然是早有准备,并且要我记下来的。说完这番话后,先生似乎放下了一块大石头,表情也放松了一点,他恳切地说:“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终于下了这个决心,请您在报纸上为我发表一个声明。”
启功先生与上海的谢稚柳、北京的徐邦达齐名,是国内顶尖级的三大文物鉴定专家,有“南谢北启”“南谢北徐”之称。其中谢稚柳以艺术鉴定见长,徐邦达以技术鉴定见长,而启功以学术鉴定见长。他在历代书法碑帖的鉴定和文献考据方面,具有过人之处,为其他鉴定家所难以取代。鉴定文物是他的本业,为什么突然要“金盆洗手”了呢?
一段时间以来,启功先生发现有人冒用他的名义鉴定古字画,并在赝品上以他的名字题字:此系真迹。这种造假行为在书画市场上引起了混乱,启功先生为此很愤怒。“有人假冒我的字画,我无所谓。可假冒前人的字画,还拉着我作假证明,这无异于在法庭上作伪证啊!这不是坑人吗?”先生眉头紧锁,显得非常焦急:“我对这种行为必须讲话,这与造我的假字不同,这是以我的名义欺诈别人,对这种犯罪行为,我要保留追究刑事责任的权利!”
启功先生给人的印象,一贯是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这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发怒,可见先生确实动了气。于是我们就商量怎么发布这个声明。商量的结果是我写一篇文字,他亲手写一个书面声明,一同发表在《光明日报》上。
回去后,我写了一篇文章,题为《能与诸贤齐品目,不将世故系情怀——坚净翁启功笑谈古今》(启功自号“坚净翁”),在文章中宣布了他的决定。
文章发表后,在文物界、鉴定界震动很大。惊讶者有之,惋惜者有之,不解者有之,怀疑者也有之。以启功先生在文物鉴定界的崇高地位,竟然宣布不再为个人鉴定文物,确实令人震惊。启功先生平素为人谦和,心善如佛,很少疾言厉色,其实他是外圆内方,在原则问题上绝不含糊。
(《新民晚报》1.30 徐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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