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庸
文史学家、红学家冯其庸先生2017年1月22日在北京去世。就在他去世前不久,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他的口述自传《风雨平生》,这是冯先生生前出版的最后一部著作。书中冯先生回顾了他十赴新疆,三上帕米尔高原等经历。
2005年9月我们纵穿了罗布泊。在罗布泊有一条不能逾越的规矩,就是你走路,不能离开有车的痕迹的范围。因为罗布泊看着好像干得不得了,有的地方表皮干得裂开来了,其实这个裂缝底下就是泥潭,一踩下去,“呼啦啦”,人就沉下去,泥潭再合起来,就像没有人沉下去一样,非常可怕。
探险家余纯顺牺牲的地方我们也看到了,因为他走偏了路,给他埋好的标志他找不到了。在罗布泊,最可怕的就是没有标志,没有方向,不知道东西南北。白天热得不得了,夜里冷得不得了,一滴水也没有,怎么能支持呢?所以余纯顺就在那里牺牲了,因为走错路了,吃的东西也没有了,预先埋好的水都找不着了,最后自己被蒸发死了。他挖了几个坑,想躲开炎热的太阳,干燥的空气,但是躲不开。
在西域我总有一种特殊感受,觉得天地之大,无法形容。我因为有糖尿病,一夜要起来好多次。我记得是夜里十二点,我起来一个人走出帐篷,一看天上的月亮又明亮又大,因为没有水汽,全是干的地方,一点雾也没有,清清楚楚,光溜溜的一个大月亮,星星也比其他地方的大得多,亮得多。
我本来进罗布泊以前,有口腔溃疡,还感冒。许多朋友说,你就不要去了,你这样的情况怎么吃得消?我说,这是我组织的,运输队什么都是我请部队支持的,我要不去,这机会失去了,我以后还能再去吗?我说,不管怎么样我得去。
结果到了罗布泊,住了一夜,感冒也好了,口腔溃疡也好了。后来我明白了,因为在这样的地方,什么细菌也没有。你说“新鲜空气”这四个字怎么来体会?怎么来形容?帕米尔高原上空气够新鲜的了,但是到了罗布泊去啊,特别感觉到真正的新鲜空气,一点污染也没有,什么东西也没有,一个昆虫都没有,因为它没有生存的条件,它干旱到生命都不能存在。那空气真是新鲜,无法形容,只有到那里去,鼻子感受得到,一到那个地方就完全不一样。
唯一发现是一些野骆驼的脚印,有时候还看到一些野骆驼拉的粪便,它是越过这个地方,它不是停留在这儿,它是从楼兰古城或者其他地区走过去。这一次我在罗布泊住宿,给我很多感受,我觉得天地之大,相对来说,个人是确实太渺小了,跟这么大的天地来对比,无法对比。
我到帕米尔高原已经觉得不得了了,已经在海拔四千九百米的高度了,明铁盖是四千七百米,红其拉甫是四千九百米。但是因为它高峰林立,视野不可能没有遮拦。到了罗布泊什么遮挡都没有了,就觉得天是圆的,地是圆的,我们人在两个圆的中间,自己好像就在中心一样,因为看看四边都是一样的,所以这种感受非常有意思。
(《风雨平生——冯其庸口述自传》商务印书馆)

上一版



缩小
全文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