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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摘报 2017年01月28日 星期六

    回家

    《 文摘报 》( 2017年01月28日   07 版)

        ■王文华

        清明节,我们去爸爸墓前。我们上香、烧纸钱,火灭了之后,妈妈从黑色外套口袋中拿出一个手掌大的红色小包裹,上面是潦草的毛笔字迹,我只看到“丰乐镇”三个字。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是老家来的东西。 

        家,对我来说是个疏远的概念。回家的路,总比离家的路漫长。

        当兵是第一次真正离家,长年在家中得到的纵容和尊重,瞬间消失。以前一回家就关门,现在睡觉时可以听到一百多种不同的打呼声。以前是爸妈叫你起床,现在是你站完卫兵去叫排长。第一次感到家的可贵。很多人也有这样的体会,所以晚上洗澡时间,蓝色公用电话前总是排着长长的队伍,有些人一讲就是半个小时。一个礼拜一次,我们收到家书。我不再是大少爷了,我是空军的新兵,睡在僵硬的木板床上,失眠到天明。 

        出国念书的那晚,我和爸妈在机场告别。什么时候再见面,一点把握都没有。我在早上到达旧金山,朋友接我到学校。我领了钥匙,搬进宿舍,坐在自己的房间,打开窗。外面是茂盛的树和灿烂的加州阳光,我终于到了天堂,但那一刻,一向自信的我开始慌张。有一些东西不见了,我们虽然努力用各种方式去找回它,但其实都是隔靴搔痒。 

        在国外,中国学生遵循着农历,想尽各种方式联谊。春节、清明、端午、中秋,我们租下校内的活动中心,举办舞会和卡拉OK。挤在同学家里,麻将打到筋疲力尽。我们包粽子,形状和馅都推陈出新。开国事论坛,有人故意要讲台语。因为寂寞,爱情也变得容易。离家的我们睡不安稳,唯一可以依靠的是别人的体温。 

        出国后,搬家成了常态。到了最后,不常用到的东西干脆放在箱子里不拿出来。我毕业后开始工作,没在一个地方待过一年以上。一九九四年,纽约。九五年,东京。九六年,佛罗里达。在东京,公司在繁华的六本木帮我安排一间公寓。搬进去的那晚,坐在客厅里看到远方大楼顶端的霓虹灯,听着电视主持人兴奋的日文,我的胸口很闷。在佛罗里达,公司在墨西哥湾的海滩帮我找到豪宅。我在四个房间之间走来走去,不知道该睡哪里。回到纽约,周末下午在大楼的地下室,注视着烘干机里滚动的衣服。烘完后,我拿出衣服,发现内衣还是国内带来的。我离家好远,整整差了十二个小时。但令我激动的,竟然只是内衣上的标识。 

        离家七年后我回国,一切如常,仿佛我从未远离。家,还是像从前一样,有时给你温暖,有时令你抓狂。家人,没有太大的改变,有时无话不讲,有时要小心轻放。妈妈有时会来我住的地方,帮我烧开水。妈妈烧水时,习惯把水壶里剩的一点点水倒在一个杯子里,再把壶装满生水去烧。她说:“因为烧开的水很烫,几小时之后才能喝。那几个小时你可以先喝前一壶的冷水。”那时我终于了解:家,不是一个特定的地址。任何地方,当家人对你表现出细心、体贴、没必要的担心和无心的贬抑时,那就是家。 

        清明节那天,当我们要离开爸爸的墓地时,妈妈打开手上红色包裹,里面竟然是稀疏的泥土。她走到棺木上方的草地,一撮一撮,把包裹里的泥土撒在草地上:“我回老家去了,带回来一些家乡的土,撒在这,你就等于回家一样了。”

        (《王文华作品集》时报文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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